牛大洋背高行举,孙利芳扶苏向娟,罗长生扶李水静,朝前走,过了斜坡,爬上一个山坳,众人直喘粗气。高行举见牛大洋累得汗水流淌,说:“牛排长,柱拐杖,我能走。”“不行,你腿肿得那么历害,又发炎……”李水静上前:“用树枝做夹板夹紧就行了,牛排长,按高同志说的办吧!”苏向娟望望大伙一种虚脱状,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一会儿!牛排长,找树枝做夹板,给小高捆上。罗长生同志,去找点野果大家吃,饿得头脑发晕,身子软。”
李水静给高行举揩污血。“小高,家住哪里?什么时候参军的?”“我家在四川北部唐家河一个小山村。胡宗南从陕北进入川北地区后,到处抓兵。我正路边挖地,被一个连长喊去问路,便抓了我的夫。后来,CD解放,我随九十五军起义,被补充到一八0师五四0团。五月二十六下午,被打散,各自为战……”“从被抓夫到入朝参战,也没回家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人?”“去年上半年,想请假回家,上级不允许,说川北正在剿匪,加上解放战士正在接受文化、政治、军事教育,就错过了。唉,也不晓得爹妈昨了,想起失踪的儿子不知生死,哭成什么样子……”李水静抹抹泪水:“***真缺德,弄得老百姓民不聊生。”“你是五四0团、***九十五军起义过来的?怪不得……”孙利芳表情愤愤,满脸怒气。
“你……出了啥子事情?”苏向娟疑惑地望着孙利芳……
“五月二十六日,我跟随一支百多人的队伍突围到蒙德山,突然,天空传来飞机马达声音,只是一架侦察机,忽然,飞机上传来一个声音:‘被包围的志愿军兄弟们,我是一八0师的,原***九十五军、CD起义过来的,被俘虏后,联合国军优待我们……一八0师现在被包围,到处都是飞机、坦克、摩托化部队,突围只有灭亡。战友们,投降吧!这边有牛肉罐头、烧鸡、香肠、饼干、牛奶、面包、汽水……继续抵抗是愚蠢的……’听到反复广播,队伍顿时鸦雀无声,像窒息了似的。不久,有人开始小声议论,三三两两离开队伍,五四0团的最多……蓦然,一位拿着手枪的军官站立:‘我们团兄弟都说了,可以得到优待,大伙还等什么,走呀!’说着,径直走向公路,三四十人跟随其后,把枪举过头顶……几位战士端枪阻拦,他们居然朝自己人开枪……然后集体投降了……五四0团真窝囊……”
“败类……软骨头……”苏向娟咬牙切齿,惊愕问,“方胜军也是五四0团的?”
孙利芳点点头:“被打散的五四0团像漫延了瘟病……由于他们的涣散,军心动摇,队伍失去了有组织抵抗。有时候,碰上坦克打炮,就四处奔跑,就丢掉枪支,就跪地投降……”
“苏同志、孙同志,我可不是那种人。”高行举表情无奈,但语气坚决。
李水静同情地说:“不是每一位五四0团战士都怕死,牛排长、周参谋也是五四0团的呀!五四0团绝大部分战士打得英勇。”
“轰隆隆……轰隆隆……”远处传来一阵阵连续不断、雷鸣般爆炸声音……
“肯定是姜连长、周参谋成功喽!”苏向娟、孙利芳同时惊叫。
距离公路千余米一处高坡草丛,两双眼睛注视下方:所有的弹药车炸开来,临时帐篷、数百名士兵、七八辆坦克全部掩没在火海中……
姜飓风追上周汉山,见对方背上只有一个包袱:“汉山,另一个包袱呢?”“跳车时弄丢了,想去捡,敌人机枪封锁,又碰上汽车和坦克爆炸,就……”“唉……”
两个小时后,众人来到一山崖上,山崖下是宽阔的涟川江。时值上午,太阳照射水面,波光粼粼,仿佛一条金飘带蜿蜒向西南沟壑飘落;两岸青山滴翠,树木、野草郁郁葱葱;江水湛蓝,静流处滟滟似梦,浅水处清澈见底,江面上碧波荡。姜飓风隐藏在一棵松树下,举起望远镜:右边千余米地方,一座铁桥横跨,桥两头布满了敌兵,坦克、汽车朝东北移动。江面上,四艘橡皮艇往来游曵,组成水上巡逻网,监视着两岸动静。姜飓风指着对岸距离铁桥约两公里一面缓坡,对牛大洋、周汉山说:“我们就在那里上岸,朝坡上钻,过三座山峰就到了临津江南岸,过了临津江,就进入了大峰山脉,那里天地宽阔多了,是人民军游击区,纵然回不到北方,打游击都可以生存下来。等会儿找些枯枝树干,汉山同志负责警戒,隐蔽接近江边,晚上行动。”
休息片刻,找些野果吃下,略略恢复人样。牛大洋、罗长生去找树枝,周汉山江边侦察。孙利芳拿过两个半大石头,用草擦干净,把草药磨压成浆,走到姜飓风身边:“连长,消炎药和中草药可不可以混合用?”“可以。”“刚才,一边走路一边寻找得几株蚤休、蝴蝶花、半边莲,坐下,我跟你敷草药和消炎药。”姜飓风感激地望望对方:“利芳妹子,谢谢你!”“连长,还讲啥子‘谢谢’哟,不见外舍!你都救过同志们的命几次喽!”
树下,李水静给高行举解下崩带,见腿肿得水桶般,一边哭一边敷药……姜飓风、孙利芳走近,看着高行举腊黄的双脸,内心一阵刀绞,说:“得取出弹片,否则,这条腿就……”“就啥子?得截肢……”孙利芳急切望着连长。姜表情乌云般,点点头……
高行举气息微弱:“连长,你们先走吧!我慢慢爬,不拖累大伙。”姜扶起对方:“别担心,我们不能丢下任何一个同志,一定想办法治疗好你的腿伤。”放开手,缓缓走到高处,隔着树林,望着远处公路上来往车辆和行军帐篷……
“你要干啥子?”孙利芳悄悄来到身后。
“得去擒拿一名敌人大夫给高行举做手术,除此之外……”姜飓风摇摇头。
“你疯了……刚刚把敌人搅得天翻地覆,美国鬼子正在寻找你们两个,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还敢送上门……刚才,听周参谋讲,你开汽车去撞坦克,跳车,万一跳慢了,就粉身碎骨了?假设跳在石头上,还有命不?你的每一次行动,都是与死神打交道呀。”
“再危险也得去,战士们生命重要,宝贵,能忍心看着……正因为刚刚把敌人搅得天翻地覆,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们又摸进来,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孙利芳苦笑:“生命重要、宝贵……自从突围以来,一八0师上万名官兵,死的死,伤的伤,躲的躲,藏的藏,被俘虏的被俘虏,投降的投降,变节的变节。生命不如草,不如蚂蚁……你的安危系着大伙所有人的安全,你生命的价值,比大伙中任何一个都大得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因小失大,值得不?”
“利芳讲得对,你的安危系着所有人的安全,你生命的价值,比大伙中任何一个都大得多,不能再去冒险了。”苏向娟走上来,坚决地说。“敌人肯定加强了戒备,并且你俩从野战医院下手。如果我是敌人,就会分析:共军在附近一定有伤员,才弄药品。这样的话,对医院、药品保护更加严密,会在医院、药品地方设下埋伏……更可能对附近山林进行疯狂搜索,一旦敌人派来大部队地毯式搜捕,大伙就完了。”
“苏向娟同志、孙利芳同志,你俩怎么能这么认为呢?”姜飓风疑惑又陌生地看着战友,“你们忘记了志愿军宣传宗旨‘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官兵齐心,同生同死’的誓言吗?”
“那是宣传嘛,现实……”苏向娟声音渐渐小下去,怯怯看看对方,“现实……许多人投降,变节,那又作啥子解释呢……”
“那些人是那些人,革命队伍中也有败类,尤其是危难时刻,人性本能得以充分暴露,‘风雨现本性,危难见真情’咱们不能像那些……就是我牺牲了,还有牛排长、周参谋,照样带领大家突围。革命战士,生命一样重要、宝贵,没有贵贱之分和轻重之别。”
“真的吗?连长……那些军、师、团首长有警卫,吃小灶,战士们为啥子没有?这一样不?这无贵贱、轻重之分不?”孙利芳问。
“这是分工不同嘛!你俩……”姜飓风招招手,三人坐下。“高行举贫苦出身,参加革命,那是因为革命理想驱动着内心,让他感到前面有光明,青春热情有疏放舞台,向往中有为新中国奋斗的憧憬!这,便是每一位热血青年、每一位战士生命最有价值体现!当下,遇到困难、挫折,身边最信任的人只有战友,寄托最大希望也是战友,如果……他该怎么想啊……对革命持什么看法……对他的打击该有多大啊……”
苏、孙泪水晶莹:“连长,你……我俩……”
“现在不是争论时候,”姜飓风摆摆手,“天黑以后,牛排长带领你们四人先过江,在那边隐蔽等待。周参谋在这边照看高行举。”
“连长,让周参谋跟你去,才有把握,我俩才放心。”苏向娟建议。“得想一个稳妥办法。”
姜飓风点点头:“你俩先休息一下,我想想办法。”说罢,站立,继续用望远镜观察……
朝鲜半岛,夏季晚上九钟点才黑,凌晨三点过钟天又亮了,晚上才六个小时,万一找不到医生,又惊动了敌人,那……
“连长,想不到办法,大伙都出出主意,你也得休息一会儿。”孙利芳挨着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