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童进去没有多久,就从里屋走出来一个白发银须的老者,这老者虽然发须全白,但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没有一丝萎靡衰老的迹象。此人身穿青色布褂,青色裤子,脚穿一双鹿皮的短靴,身体健壮,昂首挺胸,丝毫不显佝偻驼背的老态。这老者健步如飞,没几步就来到了吕弄世的面前,问道:“你找我?”短短三个字声如洪钟,同江南水乡吴侬软语形成鲜明的对比,透着一股硬派的作风。吕弄世赶忙拱手抱拳道:“正是,还未请教前辈名号?”“什么名号不名号的,我姓栾,名震,年轻的时候是太平镖局的总镖头,现在年纪大了,就在镖局里当个习武教头,教教这帮年轻人。在习武人圈里,我也算有点名气,人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山顶钟’。”“原来是山顶钟前辈,失敬失敬。”吕弄世赶紧再次行礼,其实吕弄世根本没有听过这老者的名号,但心想有求于他,就客气了客气:“晚辈家住长安木山村,但祖籍在杭州,因为家里生了些变故,所以探访故乡,有些陈年旧事想向栾老了解一下。”栾震不觉奇怪,便问道:“我又怎么会知道你们家的陈年旧事。”吕弄世继续说:“前辈,您可是一直在这太平镖局?”栾震点了点头。“那可否了解隔壁吕家镖局的情况?”
栾震听到吕家镖局四个字显然有所吃惊,但转而又恢复了平静,沉下脸来说道:“你想干什么?”吕弄世赶紧拱手说道:“您可否告知在下这吕家镖局是否曾有位通天神行吕通吕大侠?”栾震听到吕通的名字,冷笑了声:“你不要跟我这里装了,吕家镖局的吕通吕大侠你会不知道吗?”吕弄世听了眼泪忽的一下就下来了,跪倒在地,向栾震叩首道:“在下正是吕通之子吕弄世,前年家父遭遇歹人不幸逝世,我这次来杭州正是为调查线索,望栾老前辈将所知一定要告知在下!”栾震惊讶的看着吕弄世,仔细观瞧他的长相。吕弄世虽然体型纤瘦,但同吕通确实几分相似之处,特别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很像吕通年轻的时候。栾震不觉得两行老泪也流出,一把搀扶起跪在地上的吕弄世,说道:“吕大侠他真的已经去了吗?”吕弄世哭着点了点头,那栾震仰天长啸道:“老天不长眼啊!”声若炸雷一般,惊动了太平镖局的人都出来围观。栾震吩咐道:“让厨房去准备一桌好酒好菜,我要单独跟这位小兄弟好好叙叙旧。”
栾震将吕弄世带到自己房间中,笑着对吕弄世说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不过那是你尚在襁褓之中。”吕弄世看着栾震深感亲切,改口叫道:“栾叔叔,你认识我父亲?”栾震叹口气说道:“何止认识,吕大侠为人谦和,侠名远播,我们本就是邻居,一直对我以大哥相称,我也把他当兄弟想看。那时附近镖局众多,但镖师中你父亲武功最高,谁习武有难处都去找他求教,他乐此不疲的予以解答,从这里说,他也可以算我半个师傅。哎,可惜……”说到这里,栾震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把巴掌狠狠的拍在自己的腿上。“栾叔叔,你知不知道父亲在世时有什么仇家没有?”吕弄世问道。栾震摇了摇头:“吕大侠侠名在外,为人又谦逊低调,不爱过问江湖杂事,按理说应该是不容易与人结仇的。不过,你们家搬迁倒是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吕弄世赶紧问道。“吕家镖局是你们家祖传的家业,以吕大侠的性格,应该是不忍放弃的。但是就是在十四五年前,吕大侠突然提出要转让家产,举家搬迁,而且价格十分低廉,所以当时大家都很奇怪。我们跟你们家都很熟络,就去告别,也问过你父亲母亲为何要急于搬家。你母亲是贤良的女子,只道是吕大侠让搬的,自己并未过问,他自然有自己的理由。而吕大侠则说是因为生意逐渐萧条,自己也觉得劳累无趣,想找个地方安享晚年。你们吕家镖局一直是本地最优秀的镖局,生意从来都是做不完的。所以我们都觉得里面有内情,你父亲不愿说,我们也不好多问。”吕弄世心里思索,父亲搬迁必然不是因为镖局生意不好,肯定有什么不利,才会急急忙忙匆匆搬走。
吕弄世又问道:“栾叔叔,我还有两点不解,一是为何周围镖局都很兴盛,却只有吕家镖局破败衰落,只能闭门谢客;二是为何刚才我提起吕家镖局和家父时,叔叔似有不屑、防备之意。”栾震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一口灌了进去。“哎,此时得从你父亲搬迁转让吕家镖局说起。当时你父亲开出的价码确实低廉,而且吕家镖局本身就是一金字招牌,所以很多同行都去同你父亲商量,想要加价盘下。由于你父亲声名必须保留原招牌不许更改,所以他更重视接手者的人品,钱财和能力倒是其次。就这样,你父亲将吕家镖局盘给了一个叫石森的镖师。这石森武功一般,能力也不出众,但为人憨厚耿直,走镖踏实认真,虽未给吕家镖局这招牌添什么光,却也没有任何的抹黑,也算是达成了你父亲的初衷。不过,好日子也就维持了十来年。也就是前年,一场灾祸就降临了。”
栾震说到这里,也不再倒酒,而是直接对着酒壶饮了起来,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然后拿袖子一抹嘴边的酒水,继续说道:“大概是前年春夏交际之时,天气已经转热。有一天晚上,我们几家镖局的人都坐在西湖边上聊天,说说走镖过程中的趣事,一直到夜深了才散去。我当时记得清楚,就在我正准备入睡之时,听见外面呼喊声大起,同时火光冲天。我又赶紧穿好衣服外出查看。这时才知道是你们吕家镖局着火了,邻居们正在争相救火。此时,我忽然看见两个黑衣人从你们镖局院中跳出,我就赶紧追了过去。我们做镖局生意的虽然是竞争对手,但遇到困难肯定互相帮助,否则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可是那两个黑衣人武功奇高,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只得作罢回来。”栾震为自己的无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等我回到吕家镖局的时候,邻居们已经把火扑灭了。我们几个镖头赶紧进去查看,同时遣人去官府报案。这时的吕家镖局,真如人间地狱一般,石森一家及镖局的成员无一生还,全部被人杀死,官府的仵作到了之后发现,凶手应该是用长枪为武器,所有人都是一枪致命。这里面最惨的还是石森,可以看出他在死前被残忍的折磨,浑身上下多处伤痕,双耳被割下,双眼被挖出,连我们当时也被吓了一跳。院落内外也被翻得乱七八糟,而这一切就是在短短一两个时辰内完成的。纵然石森武功平平,但对方两人能够完成如此案件,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武功。”
吕弄世在旁听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不用说,栾震所遇到的两个黑衣人必定就是杀父凶手中两个持枪之人,而惨案发生的时间正好是父亲遇害前半年左右,这二人定是为了寻找吕通才来到此地的,残忍的将石森一家上下杀害,逼问吕通的下落。可能也就是如此,这些黑衣人获得了些许线索,慢慢找到了木山村,杀害了父亲!吕弄世想到这里,狠狠的攥紧了拳头!
栾震看到吕弄世双拳紧握,青筋爆出,两个大眼睛中也冒出了血丝,知道是对杀父仇人的咬牙切齿,也不忍多问,继续说道:“后来官府也出了榜文,悬赏寻找惨案线索,但最终也一无所获。从此也没人再敢进驻吕家镖局,就一直荒废了下来,我也就把大门给锁了。”吕弄世冲着栾震说道:“栾叔叔,我想进去看看,感受下父母曾经生活经营的地方。”栾震二话没说,转身从一个小木盒中翻出一把钥匙,陪着吕弄世来到吕家镖局。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二人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打开,进入院中。
吕弄世对于吕家镖局并无印象,但看着院内的陈设总有熟悉之感,心想必定是思念先人的情感作祟。院中由于无人打扫,到处都是乱生的杂草,蛛网遍布院落的每一个角落。两个人走进屋中,吕弄世端详着屋内的每一件器物,他纵然不知何物为父母所留,何物为石森所置办,但只要看到这一切,就有种心有所属的感觉,即使桌上、茶几上、地板上都布有一层厚厚的尘土,依旧掩埋不住吕弄世内心的激动。吕家镖局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大院落,破败的外貌依旧遮盖不住吕家世代经营的成果。吕弄世和栾震二人从前院穿过,向后院走去。就在二人刚步入后院走廊的时候,同时听到后院深处传来一丝响动。栾震大喝一声:“什么人?”只见一个黑影从院落出窜出,跳到院墙之上,身法极快。栾震刚要追去,发现那人已经消失,而身边的吕弄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吕弄世一看到黑影窜出,自己立即施展身法追了过去。这黑影无论是何人,肯定跟杀父一事脱不开关系,因此吕弄世不敢有丝毫懈怠,使出全力疾驰。但对方身法却不弱于自己,无论如何发力就是追赶不上,不过对方想要甩开自己也是困难。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杭州西湖南畔的民居屋顶上前进,犹如白日闪电一般。就在追的过程中,吕弄世只见前面的身影一闪,又转而向西奔去,自己也赶紧追了过去。西湖的西南部河坊街,是杭州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酒楼林立,车水马龙,人流熙攘。吕弄世追到河坊街,只见那身影在一座酒楼之前晃了一晃便消失不见。他也赶紧放慢脚步,步入这酒楼之中。
吕弄世所步入的酒楼正是杭州最著名的知味楼,最为擅长江浙地区酸甜软糯菜品的制作,而其中的珍藏女儿红更是世间不二的美味佳酿。此刻吕弄世对这些美食美酒没有丝毫兴趣,一双眼睛仔细的观察着楼内的每一个角落,他坚信刚才遇到的那个黑影就在其中。正当吕弄世全心全意找人的时候,熙攘的酒楼忽然安静了下来,原来是掌柜的发话了。这知味楼的掌柜姓谢,个子不高,大肚便便,一看就是好食多福之人。这谢掌柜走到楼中央的小台上。这台子平时是歌女弹曲吟唱之处,唐朝生活安逸,人们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吃饭闲聊时喜欢听曲赏美,不亦乐乎。只见这谢掌柜笑呵呵的向大家高声说道:“各位贵客,谢某三生有幸,迎得各位贵客登门照顾生意。不过大家今天算来着了,曲定三江的张霜儿小姐今天驾临本店,为大家演奏一曲助兴,大家热烈欢迎!”语音刚落,酒楼内就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叫好声。
吕弄世也不觉得好奇心被引起,向台上看去。只见一白衣女子正在台上抚琴,此女子身材修长曼妙,一袭白衣遮体,未见一丝一痕他色。该女子发髻高挽,两绺垂髫乌黑有泽,搭在胸前,同白衣形成鲜明的对比。吕弄世并没有看到女子的相貌,因其带一白色面纱,将眼部以下遮得严严实实,而露出的肌肤犹如雪霜一般,晶莹剔透,吹弹可破,让人生出无限遐想。琴声一起,那女子芊芊玉指熟练的拨弄着琴弦,琴声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同这白衣女子身姿合而为一,带领众人一同领略人间仙境。吕弄世一时也呆住了,感到这一幕美景结合着琴声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带着他逃离了人世间的种种不幸,身体和精神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伴随着美妙的琴声就要同那仙子重回九天,共度余生,把刚才找人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呦,这不是吕大英雄嘛,怎么跑到杭州来看美女了!”随着声音,有只手重重的拍在吕弄世的肩上,将他从这黄粱美梦中惊醒。吕弄世扭头一看,不觉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