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兴安野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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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次遇雕

林海深处四十年艰辛又漫长的坎坷岁月中,我与猛禽打交道无数,可以说司空见惯,但记忆深的,仔细回想有三次。而且这三次都是让我回肠荡气、毛骨悚然或者说胆战心惊;尽管我现在早已年过半百,其印象仍然是非常深刻。一次遇雕第一次猎捕的是一只金雕,脖子金黄全身油黑,就是大清国贡品的那种,地址就在谌四奶奶家后山。谌四奶奶特别喜欢养鸡。因为养鸡,金雕时常就在头顶上盘旋,尤其是四爷领着狗群远征,鸡群也就失去了保障。

每当母鸡被金雕给掠走,两只大公鸡惊恐地鸣叫,我要举枪,四奶奶就呵斥:“不许胡来!”见我委屈无奈中弃枪,四奶奶就数落也算是安慰:“咱们猎户,家住深山,枪这玩艺能轻易就用吗!大小伙子啦,还不懂得规矩?”是的,猎户用枪有很多种限制,别说是猛禽占了点便宜,就是狗熊误入了歧途,若不伤人也仅仅是轰走。轻易动枪是猎人们的大忌。两只公鸡个头儿都特大。就是胆小,见了老雕全身就哆嗦。四奶奶看着获了胜的老雕,还愣在那儿,就抿着嘴嘿嘿道:“逮只活的,熬了咱们使用。”猎雕是猎人最好的帮手,四奶奶早就想驯养一只猎雕。

清晨放鸡我配合帮忙,两只公鸡各塞了一点干干的肉皮。那肉皮至今也不知道是何物。不过我猜测可能是豹胆,因为四爷曾经名副其实猎过豹子。四爷出猎总带着几根虎须,猎场上时常在狗鼻子上蹭蹭。目的是壮胆,四奶奶可能也是在效仿。可能那只金雕尝到了甜头,第三天竟然再一次地光临。兴安岭的夏天异常闷热,中午时分,小咬和蚊子都躲了起来,只有瞎蠓在满世界乱撞。我正午睡,鸡群又炸了,惊惶失措“呱呱呱”叫着飞落了下来。不管是狗窝鸡窝还是晾木耳的棚子,顾头不顾腚地急钻了进去,露着的屁股在瑟瑟地发抖。见此情况我跳起来大喊:“四奶奶不好啦,老雕又来啦!”喊着就匆忙地飞奔了出去。

侧耳细听,山顶上果然有打斗声传来:“扑噜噜!扑噜噜!”肯定是老雕,我操根棍子就急冲了上去。岗顶略高于我家的木屋,灌木丛稠密,但顶部都有一块不大的空地,是鸡群觅食后休息的地方。此刻我透过枝叶清楚地看到,公鸡与老雕正展开了激战。鲜血淋漓,羽毛舞动,一只母鸡缩着脖子哆嗦。“芦花”和“大红”一前一后,伸脖子正寻找进攻的机会。它们冠子碎了,鲜血淋漓,全身的羽毛斑斑驳驳,特别是大红,脖子上的伤口惨不忍睹,随着两爪缓缓地移动,血水也顺爪子洒落在了地上,可是它的勇气丝毫不减,目光仇视,低着脑袋,两只爪子坚强又有力。可是金雕呢,它微张着翅膀,目光凶狠,锋利的爪子在以守为攻,锯齿般的喙上却衔着一块皮肉。

它想逃走,但苦于没有机会,公鸡的顽强已经使它恼怒。也许我的出现公鸡略有察觉,我刚“啊”了一声,凶猛的公鸡就猛扑了上去。三只猛禽又厮打成了一团,地面上又再次腾起了浓雾。我心疼公鸡刚要出手,手上的棍子就一把被夺了,扭头一看是四奶奶来了,她不声不响,嘴角上挂着一种狡黠和阴戾,非常严厉地提醒我说道:“逮活的,别伤了它的翅膀!”说着就狠狠推了我一把。我扑上去把金雕牢牢地拿住,大红的铁嘴却切在了它的腿下。大红到死也没有松开。为捕获金雕,大红和芦花都葬送了性命……四奶奶错了,俘虏了的金雕不吃不喝,像青铜般的雕塑,盯着天空,目光是那么倔强又明亮,生肉熟肉均视而不见,四奶奶着急我更着急,担心金雕有一天会饿死。

多亏四爷爷狩猎回来了,看了金雕摇摇头说道:“唉!这是成鸟,能驯得成吗!赶快放啦!不然要饿死,是咱们的过呀!”金雕放了,趔趔趄趄地扇动着翅膀,多次努力才飞上了天空。第一次捕雕心灵就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从此对“熬鹰”也打消了念头。二次遇雕第二次遇雕是1975年的冬天,野生动物大面积地锐减,狩猎队的炮手也感到了危机,再加上林业局青年点儿的创办,办公室已被知识青年占据。

青年点的知青下套子的特多,林业子女,无师自通。兔子套、狍子套、野猪套、獐子套,漫山遍野,不仅与猎人在争夺着饭碗,同时也威胁着猎犬们的性命。四奶家的黑狗一夜没归,四爷就担心黑狗可能被套。黑狗是一条出色的猎犬,当然也是全家人的宝贝。入冬以来我多次发现,清晨时黑狗突然间返回,满嘴污血,狗肚子溜圆,肯定是遛了青年点儿的套子。整夜不归,已养成了习惯,天不亮四爷就催促我去寻找:“你年轻腿快,去北沟后堵看看,遛人家的套子,肯定要上当啊!”牵心挂肚寝食不安,这可是四爷半辈子的搭档。

三九天,鬼龇牙,天刚放亮,我就揣上匕首,带上钳子,穿戴整齐往后堵方向奔去。积雪很深,跋涉起来吃力,一个人孤行,确实有点儿恐惧。知青进山特不讲究,枪法不准偏偏要逞能,经了枪的野猪时常在祸害人呢!我忧虑忡忡正有点儿担心,突然一群乌鸦“哇哇”叫着,从小山包的后面腾飞了起来。超低空盘旋,恋恋不舍就是不肯离去。经验告诉我,密林中的乌鸦盘旋着的下方,肯定会有动物们的尸体。于是我趟雪急奔了过去。果不其然,“大黑”被误套死在了地上。我有些心疼也有点儿遗憾,两脚也不由得放慢了下来。放慢了脚步才清楚地看到,在大黑的尸体旁边还有一只庞然大物,是一只大雕,也就是秃鹫,是兴安岭上空少有的猛禽,它的残忍和凶傲是人所皆知的,别说是走兽它敢正面进攻,就是人类它也时常袭击。此时此刻它落了一身冰霜,紫红的脖子都有点儿青黑,黑褐色的羽毛像钢铁般坚硬。我心跳突突,腿肚子打颤,根根汗毛都直竖了起来,既不敢弄出半点儿声响,也没有力量再前进半步。两眼不眨盯着它的脑袋。

看它是怎样吞嚼大黑的尸体。它嘴像把利刀,脖子似条巨龙,探过去,叨住了,脖子一挺,一块皮肉就撕扯了下来,脑袋一晃就吞咽了下去,半闭着眼睛,是那么随心又是那么得意。大黑的骨头裸露了出来,尽管皮肉早已冻得僵硬。但秃鹫仍把它视为了一顿美餐。此刻空中又飘落下了雪粒,纷纷扬扬,出于本能,我刚打算后退,因过于恐怖,雪地上竟然差点儿摔倒。也许我脚下弄出了响声,秃鹫突然间腾飞了起来,哗啦啦一声,伴随着一股庞大的巨风,它竟一头又栽落了下去。看来是想逃走,复而再飞,又一次地栽下。嗬!这下我看明白啦!它的右爪也已经套牢。这是知青下的一串狍子套,像城市和农村挂灯笼一样,两头拧在树上,排列着的狍套密密麻麻,也许秃鹫正忙于贪吃,右面爪子被死死地套牢。它失去了自由。我放下心来,胸腔也不由舒了一口长气。

拔出匕首砍了一根长杆,下定决心要把它抽死。我抡杆子冲去才真切地看到,它周围已变成了一个深深的雪坑,黑黑的泥土均裸露了出来,看来它已经长时间的挣扎,人类已把它置于了死地,可以它此刻仍然那么傲慢,高昂着脑袋流露出了凶光,仍然只把我当成一蝶小菜。我挥杆抽去:该死的家伙,你也会有今天!一杆子抽去我万没有想到,它力气之大,简直是惊人。它腾空而起猛地向我扑来,长长的狍套被拉成了弓形,伴随着一股巨大的气流,我的右臂好一阵子麻木。来不及思索就清楚地看到,它以闪电般的速度,翅膀和右爪同时展开双管齐下,翅膀劈来扫着我的胳膊。利爪也同时把我的手套掠去。

当然,拧着的钢丝绳弹力太大,它也一头栽落在了地上。好险啊!尽管我有着多年的经验,但此刻仍然又惊吓出了一身冷汗:我的妈呀,如果我的距离再靠近半步,我这条胳膊肯定就废啦!我气喘吁吁地后退了两步,愣在那儿长时间的思索,这家伙是真正的座山雕啊!我与它纠缠不会得到便宜,况且它也被知青给害了,大黑丧生能怨着它吗!唉!罢罢罢。同样都在林海中谋生,我干吗结仇要与它为敌呢?想到这儿我掏出来钳子,壮胆儿喊道:“看明白啦!我把你放啦!你可不能不知好歹呀!”见它不动。没有进攻的预兆,我才用力气掐断了那根铁丝。

“走吧!走吧,你已经自由了,还愣着干啥呢!”秃鹫很吃力地腾飞了起来,趔趔趄趄,晃晃悠悠,飞起来以后才扔下了我的手套,同时也扔下了满雪地的羽毛。但长长的铁丝,还在它的腿上拴着,悠悠荡荡随身影舞动。三次遇雕第三次遇雕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狩猎队解散,我被追来到了桶子沟林场,也是与秃鹫再一次的邂逅,当然也差点葬送了性命。冰雪消融,乍暖还寒,我一个人在楞场锯着一段朽木,刚一出汗,我就把头顶上戴的狐狸皮帽子翻卷了起来,半蹲半跪哧啦哧拉地拉锯,头上的帽翅也一颤一颤,很像剧中七品官的乌纱。正干得有劲,忽然一道阴影飞掠了过来,而且还夹裹着一股凉飕飕的寒气,右肩和脑袋也同时遭到了一击。出于本能,我猛地把刀锯狠狠地一抡:“啷”的一声,我整个身子被悬提了起来,随着一只秃鹫也摔落在了地上,哇哇叫着好半天没动。近在咫尺是那么吓人,狐狸皮的帽子竟然被它抓去。太恐怖了,也太紧张了,我握着刀锯发懵般地哆嗦。它腿上的铁丝蓦然让我猛醒,秃雕原来是八年前的那只,它腿上的铁丝是明显的标记,也是这根多年弯曲着的铁丝,让刀锯的锯齿很自然地勾住,它才被扯落了下来。冤家路窄是这样巧合。

八年以后又再一次相遇。此刻它的目光是那样狰狞,全身微颤也有点儿惶恐,但帽子没松仍然还在抓着,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脑袋,好危险啊!差一点让它的巨爪抓漏。看着秃雕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它与我对视,我忽然间想起。秃雕的岁数超过了人类,四五十岁整个生命要有一次炼狱:爪子、羽毛包括它的弯嘴,脱胎换骨要再生一次,然后才能持续它的生命。可是这只秃鹫就因为这根铁丝,利爪脱变才受到了影响。今天遭遇可能它在报复,误认为当年是我把它套住。再有就是在高空,也可能是走眼,把帽子看成蹦跳着的狐狸。其次是求助,求我帮忙,把铁丝给解开……想到这儿我壮胆喊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屋取钳子!”说着我转身往小木屋跑去。可是我回来秃鹫已经飞了,只有那顶帽子还在地上扔着,捡起来一看多处被抓伤,白瞎了这顶红狐狸皮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