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裂国:民国军阀往事之西南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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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贵州篇(1)

自古云贵为一体,地理意义上称为云贵高原,而清朝时期有云贵总督,可见双方联结之紧密。

革命打了个转

说到黔系,首先要提的人物自然便是刘显世。刘显世是兴义人,为当地豪族,其父刘官礼以办团练起家,后为清廷赏识,因功擢升,后任知府。刘家在兴义有兵有权,有钱有势,当地豪绅大贾,乃至知县府衙,凡遇大事都需请决于刘家,堪称兴义的土大王。当然,刘显世从兴义的土大王要做到贵州的土大王,自然也是需要一点契机,而这个契机便是辛亥年间爆发的武昌起义。

且说武昌首难,天下震动,贵州为西南边陲,清廷素来统治根基薄弱,革命党人自也想趁机发难。时任贵州巡抚的沈瑜庆当然整日里惴惴不能自安,心里想着乌纱帽是保不住了,但又不想轻易投降,便病急乱投医,速召刘显世率部进入省城,为其羽翼。可惜的是,这刘显世还没来得及进省城,沈瑜庆的官帽就丢了,革命党和立宪派的几个人一合计,觉得贵州山高皇帝远,湖北都反了,贵州还不反?于是,双方就到沈瑜庆那请命去了——说是请命,实际就是威逼,沈瑜庆一看自己无依无靠,叛党势大,也不得不承认贵州独立。而贵州这一独立,自然官府衙门都得改组了,几方推举杨荩诚为贵州军政府都督,张百麟为枢密院院长。

张百麟是当地同盟会首脑,但是反是造了,自己却没有云南蔡锷那样的威望,而要镇住场子,就必须要倚重贵州当地豪强。戡乱未遂的刘显世,原是气势汹汹护驾去的,结果护驾自然是没护成,但部队却兵临城下了,革命党一看乖乖不得了,赶紧有福同享,有官同当,就任命刘显世为枢密院军事股股长。

这些地方大佬对清廷没啥感情,反就反了,也没啥,反正官照做,银子照拿,但是革命党这般懦弱,也让他们起了夺权的念头。没多久,这帮老爷就把革命党给收拾了,杨荩诚被逼着离黔北伐了,负责省城治安巡防的同盟会要角黄泽霖被暗杀了,而杨百麟呢,则先去公务考察,考察回来以后就差点被暗杀,这下也就明白了厉害,灰溜溜地逃了。但是即便连下杀手,这帮老爷也是觉得自己实力还不够,革命党这玩意儿,也不是光靠暗杀就搞得定的。所以一琢磨,觉得要找个靠山,他们想到的是云南的蔡锷,派去游说的则是蔡锷的同学戴勘。

戴勘跟蔡锷在留日期间就已熟识,私交甚笃,跑到云南后就对贵州军政府大骂一通,大意是这帮乳臭未干的小孩什么都不懂,贵州如今乱成一团,见天有人被暗杀;又拍了蔡锷的马屁,说些只有松坡兄才能解民倒悬之类的奉承话;最后言归正传,要请老兄不辞劳苦,派兵入黔理乱。蔡锷一听此事,也觉得事态严重,但又不太相信革命党人真会见天闹乱子,但是老同学的面子又不能不给,犹豫再三,就派出了唐继尧前去贵州看看端倪。

当然,地方大佬们想到去找蔡锷,同盟会自然也想到了,这戴勘和唐继尧前脚刚走,后脚钟昌祚就闻讯而来。此公自然也是极力辩驳,说蔡公不了解贵州实情,不要听信奸人妖言惑众,说贵州两派争斗由来已久,也不是朝夕所成,大家各扫门前雪,松坡公的大名,在下仰慕得紧,但还请思量则个。蔡锷为人公道,一听也有道理,确实不能听信戴勘一面之词,而真跟革命党闹出了误会,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索性就跟钟某说的那样,不偏帮,看热闹。于是,蔡锷就传令出去,让唐继尧也别去贵州了,转道四川,然后去湖北探探虚实。

唐继尧当时只是个管带,不大不小,在云南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头。其人又是心高气傲,想着这次以钦差身份入黔,几方面都得买蔡锷一个面子,说不得就推他坐了首席——要取功名,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蔡锷让他去湖北,唐继尧可不傻,湖北这地方水可深着呢,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眼前有这美差不干,难不成还去湖北讨脸色?唐继尧主意已定,跟蔡锷说前队已经入黔,如今势难改道,来都来了,还是去贵州看看为好。而那个刚游说完蔡锷的钟昌祚也知唐继尧入黔非同小可,赶紧拍马来追,但是,刚走到安顺就被暗杀了。

这唐继尧一入黔,就立马杀字当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拔掉了军政府,干掉了一干革命党人,然后在旧派的拥戴下当上了贵州都督。唐继尧在云南算什么?现如今却当上了一省都督。唐继尧此次入黔,其实蔡锷后来都改了命令了,但是唐继尧知道生米煮成了熟饭,蔡锷也莫可奈何,更何况,自己出任贵州都督,对蔡锷也大大有好处,将来有些什么事,不怕贵州不帮腔。唐继尧想得明白,关键时刻毫不手软,于是就抓住了机会,从一个小小的管带突然跃升成为封疆大吏,功名也由此发端。

唐继尧毕竟是外客,旧派拥戴他,自然是希望他能重用旧吏,唐继尧自然也是投桃报李,重用这些拥戴有功的地方大佬,而新派人物则一无例外遭到清洗。唐继尧上台后,最得势的就是刘显世,他被任命为贵州军政部部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日领兵进入贵阳,是为了给沈瑜庆当保镖,没想到保镖没当成,自己却鸿运当头,兴义的土大王现如今跑到省城来显威风了。唐继尧是客,自己是主,客嘛,总是要走的,而他这个主岂不马上就成了正主?

果不其然,唐继尧这都督当了一年半,就被袁世凯调走了,当然,唐继尧是升官了,由于蔡锷被调入京城,他就当上了云南都督。唐继尧在前年还是个扔大马路上没人认识的中级军官,没想到祖坟冒青烟,到贵州转了一圈回来后,就成了云南的老大,这两年内到底连升多少级,真得拿出算盘划拉划拉。唐继尧青云直上,而刘显世同样不遑多让,在辛亥革命以前,刘显世不过是在兴义说一不二,没想到托了革命党的福,没两年他这官就从地方当到了省城,从兴义的老大一跃成为正儿八经由北洋政府钦命的贵州老大。当然,美中不足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刘显世虽然当了贵州老大,却比别的省份低了一级,都督这个官衔被袁世凯撤了,理由是贵州太小,他只当了个护军使,这也让他略有些不满。

刘显世一上台,就把他在兴义的那帮亲戚,族兄堂弟,亲家连襟,七大姑八大姨都搞来了,总而言之,就是把贵州省衙门,换成了兴义的那套班子,时称兴义系。该派系以刘显世为首,以刘显治、刘显潜等刘氏兄弟为骨干,以熊范舆(刘显治亲家)、何麟书(刘显治亲家)、张协陆(刘家家臣)、郭重光(贵州耆宿)为“四大台柱”,这一来,贵州就完全变成了刘家的地盘。刘显世的这帮人大多是清朝遗老,跟刘家不是姻亲就是故旧,而治理嘛,也就是强调因循守旧。因此,所谓革命也不过是在贵州打了个转,现如今的贵州依旧跑在老路上。

得便宜卖乖

刘显世刚把刘家的一众亲戚故旧搬到省城,板凳还没坐热,就碰到了一件为难事,那就是袁世凯称帝。刘显世就是个土财主,也就在贵州还成,要拉到全国,没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但是弱者也有弱者的活法,既然决定不了风往哪边吹,那就退而求其次,看看风向,想想走向。袁世凯称帝,刘显世就得表态,至于要怎么表态,刘显世当然要看看风向再说。

袁世凯虽然最终被证明是纸老虎,但是不管是纸老虎还是真老虎,刘显世都惹不起,因此,刘显世刚开始还是给袁世凯上了几道劝进折子的,这种折子反正也就是千篇一律,搞不出啥新意,当然,刘显世也没想搞出新意,随大流就成了。不过,世界上的事通常是越想躲越躲不开。没过多久蔡锷就利用小凤仙的掩护从京城溜到了云南,然后就举旗护国了。贵州紧贴云南,不管是蔡锷想护国,还是袁世凯想平乱,贵州都在漩涡中心,刘显世自然不想卷进去,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赶上了,就不得不赌上一把。

两个选择,护国或是保皇,要护国势必要得罪袁世凯,保不齐就得打上一仗;要保皇,自然就要跟蔡锷短兵相接,这哪打得过?这道选择题可真不好做。刘显世这个头疼啊,不管是袁世凯还是蔡锷,都有足够的能力把他生吞活剥,貌似选谁都难逃一死,这本账怎么都算不清楚。既然实力是本糊涂账,那就只能算算人情账了,这本账一算,刘显世明白了。袁世凯是谁?刘显世压根见都没见过,更谈不上交情了,而且,袁世凯貌似对他不太感冒啊,唐继尧在贵州当老大那阵,官职就是都督,而等自己接任了,就官降一级,成了个护军使,这明摆着袁世凯没把他放眼里嘛。但是云南方面就不同了,要不是蔡锷派唐继尧入黔,估计他现在还跟革命党耗着呢,更何况,唐继尧待他可不薄啊,直接把他提成副手,现如今他当上贵州的老大,归根结底还不是唐继尧的恩惠?既然哪边他都打不过,那就只能疏不间亲了,老子选护国。

刘显世打定主意之后,发兵两路,一路由戴勘率领,前去攻川,而另一路则由王文华率领,兵出湘西。当然,此战的焦点还在湘西,袁世凯想由此直入贵州,后取云南,而护国军则想由此长驱直入,直捣武汉,于是,双方就在此战将起来。王文华一开始趁着袁军没到位,先行发难,打了袁军一个措手不及,击溃三个混成团,并攻取了黔阳、沅州、麻阳等八座县城。后袁世凯调兵反扑,又收复了沅州、麻阳。如果照此发展,自然贵州就危急了,所幸黔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此关键时刻,程潜在湘西组织护国军加入战斗,而桂军也从湘江直上,威胁衡阳、长沙,袁世凯见势不妙,赶紧收缩战线,客观上解了黔军的湘西之围。

刘显世赌对了,湘西之围一解,贵州立安,从今往后,不管双方怎么打,都打不到贵州地面上来了。好事一桩连着一桩,被派去援川的戴勘虽然兵力有限没能在战场上讨得什么便宜,但过不多久袁世凯居然就一命呜呼了。而戴勘呢,则被北京政府任命为四川省省长兼军务会办。戴勘带领的黔军在整个护国战争中都未能前进一步,就在川黔边境上晃荡了,说是去攻川,打到最后也就是混了个自保。但是,现如今天上掉馅儿饼,仅仅因为戴勘参加了讨袁,所以就混了个省长,这运气,跟彩票中了头奖也差不多了。刘显世也知道黔军有多少分量,如今借着护国的东风,居然在天府之国混了个话语权,睡着了都得乐醒啊。

不过,中头彩只是第一步,更关键的是,怎么去兑现,而这就要看戴勘的能耐了。护国战争后,四川地面上大概有三股力量,一是罗佩金领衔的滇军,当时罗氏已经被蔡锷推荐为四川督军。二是刘存厚为代表的地方派。三嘛,自然就是戴勘的黔军。显然,戴勘要顺顺当当在四川站稳脚跟不会太容易,比如他是在重庆就职的,但是省会是成都,他要当省长,要军务会办,就得带着军队进入成都才行。罗佩金当时已经在成都就任督军了,按说督军就是一省的军事老大,但四川偏偏就特殊,还有个军务会办一职要跟督军分权,要说皖系老大段祺瑞滑头,表面上看不偏帮,大家都有份,实际上就是要把大家的火给拱起来,最好是能撺掇着闹他一闹。果然,罗佩金就不满意戴勘来分他的权,并且勾结了同样对戴勘不满的刘存厚一块儿阻止戴勘进成都。戴勘自然不肯罢休,把这事跟他的老师梁启超汇报了。梁启超当时刚组了个进步党,党内就戴勘一个军事独苗,当然要帮学生把这事摆平了。梁启超的面子还是有的,派人去成都疏通了之后,总算罗佩金几个不能再作梗了,戴勘才得以带着熊其勋的一个混成旅进入成都。

进个成都就这么麻烦,戴勘也知道要在四川立足,非得玩点手腕不可。其实,对目前这个局面最不满的是刘存厚,他也算在护国战争中出了把力,又是四川地方派,按说四川的大权怎么也该分他一大份啊,结果战事一结束,段祺瑞过河拆桥,居然让滇黔两派掌了四川的权,而他呢,啥都没捞着。刘存厚对罗佩金和戴勘两个,没有主观偏好,能少一个是一个,当日反对戴勘领兵入成,其实倒也不是厚此薄彼,只不过是罗佩金先到先得。刘存厚的心思,戴勘基本摸透了,他认为此人既然能跟着罗佩金拆他的台,同样也能跟着他拆罗佩金的台,因此,要解决四川问题,突破口就在刘存厚身上。

很快机会就来了,段祺瑞嫌四川不够乱,怂恿罗佩金开了个缩编川军的成都会议,这会一开,罗佩金立马成了地方派的眼中钉。罗佩金这人也没脑子,目前局面这么微妙,川军众将本就对外人掌川心存不满,他却自己送上门去触霉头,好像是不捅这个篓子还不痛快,这不是犯贱吗?戴勘一看机会来了,立马跟刘存厚攀起了交情,扇阴风点鬼火——罗佩金这人野心可不小啊,你看他脚还没站稳呢,就想着把川军给裁了,再过些时候,还不把咱几个都踢了?我看你可不能退缩啊,不跟他别过这个劲来,以后咱还混吗?我看咱还是联手,只要你把罗佩金给逐出去,我就保举你当军务会办,戴某人说话,向来说一不二,说到做到。刘存厚一听,是这个道理,还是九兄(戴勘号锡九)够意思,罗佩金这个混蛋!

戴勘也就是撺掇刘存厚跟罗佩金干,到时候鹬蚌相争,还不是他渔翁得利。果不其然,刘存厚听信他的鬼话,跟罗佩金干了一架,双方大战7昼夜,罗佩金不敌,只得退出成都。那刘存厚立了功,是不是该受赏呢?屁咧,这次戴勘捞了个钵满盆满,本来是四川省省长兼着军务会办,这回干脆把四川督军也给兼了,出了大力的刘存厚则赔了夫人又折兵,军务会办没捞着,自己川军第二师师长的职务也被中央撸了。

戴勘是得了便宜卖乖,刘存厚跟他讨官,结果他说刘存厚私自发动兵变,本已是罪大恶极,中央现在要查你,能不追究你的责任就给你面子了,还要当官?刘存厚听了这话,那是火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虽说政坛无信义,但是戴勘这么干,确实有些不地道,也不怪刘存厚生气。罗佩金虽然走了,但是戴勘要真正握住印把子,还得将这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刘存厚给料理了。

有进无退

且说戴勘撺掇刘存厚跟罗佩金干架,自己干了票无本买卖,大赚而特赚,但是,戴勘未免算盘打得太精,想把四川这盘菜独吞,连剩饭都不愿给刘存厚留点,如果自己实力足够压服刘存厚倒还罢了,问题是,他有这个硬实力吗?戴勘带进成都的也不过是一个混成旅,而且,他还是客军,四川地方派本就对外人在自己地面上耀武扬威极端不满,现如今他耍了刘存厚,也就是开罪了地方派,而跟地方派站到对立面上,这印把子恐怕也握不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