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吃不成胖子,戴勘在四川本就毫无根基可言,现今靠耍弄点阴谋诡计得了便宜,只能说暂时性站住了脚,但是,真要在四川长期混下去,光有虚的、没有实的可不成,戴勘这么没耐心,实在是犯了大忌。戴勘表面上混得挺威风,人模狗样的,实际上早已经危机四伏,就说刘显世吧,一开始当然为戴勘感到高兴,但高兴完了呢?高兴完了当然就感受到戴勘给他造成的威胁了。在历史上,这种现象屡见不鲜,这叫功高震主。如果戴勘真能在四川长期混下去,那当然刘显世眼不见心不烦,一旦混得不顺,被赶出来了,那戴勘在贵州地面上往哪儿摆?一山容不得二虎,真要跟刘显世闹起来,自己能有几分胜算?搞政治的,不能光看着眼前,得走一步想三步,把问题看深看透。戴勘显然一时得意忘了形,骨头轻得要飘起来了,他也不想想这么快就把刘存厚一脚踢了,他在四川能混得安生?万一混差了,自己还有后路吗?
刘存厚被戴勘涮了一干净,别说好处没得着,还往里倒贴,更要命的是,这要传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呀?因此,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面子,这个场子非得找回来不可。不过,戴勘虽然兵不多,但刘存厚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刚跟罗佩金打完七天七夜的巷战,损失惨重,最近又得应付中央那帮来查问事端的官僚,少不得要打点一番,即便是要报仇雪恨,好歹得缓口气再说。敌所不欲,我必取之,戴勘自然知道刘存厚不能放过他,也知道时间拖长了对他这个外客不利,所以就想借着刘存厚元气未复之际,打他个措手不及,从此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要打仗,就得有借口,当然借口总是好找的,北京城最近出了大乱子,黎元洪和段祺瑞府院之争,而张勋则以调和为名,领军进京,现下已经重新拥立了溥仪,而刘存厚虽然护驾无功,但也被钦点为四川巡抚。戴勘一看,来得正好,刘存厚这不是张勋逆党吗?讨伐之!当然,戴勘的兵力委实不足,即便是大失血的刘存厚,也能将他的黔军团团围定,而戴勘无奈,又使出了大招——许愿离间。找来了罗佩金当帮手,而川军自然不是滇黔联军的对手,不敌败走。戴勘一看,机会难得,要斩草除根,就率领黔军追了出去。
戴勘注定是要灭亡的,因为他太不知好歹了,孙子有云,穷寇莫追,戴勘不听古训,认为刘存厚已成惊弓之鸟,一路上势必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此时不趁势追击,更待何时?戴勘跟刘存厚提前破脸,已经是战略失误了,现在不知轻重地贸然追击,则犯了严重的战术失误,事实证明,接连犯下两个大错的戴勘尝到了恶果。刘存厚虽然战败,但并没有溃败,他也料到可能会有追兵,因此提前在半道伏下了一支兵马,而戴勘,则很不凑巧地碰上了这支伏兵,于是乎,得势不饶人的戴勘被川军击毙。老大一死,黔军自然崩盘。
戴勘的富贵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独揽四川军政大权,就因为过于轻纵而送了性命。中国的政治哲学强调恬淡谦冲,处事预留后路,老子也说祸福相依,可见一味用强是取祸之道,戴勘先是想好处独吞,后又想斩草除根,事事无不用强,最终身死异乡,也就不足为奇了。戴勘一死,黔系依靠偷鸡摸狗、使奸耍诈混来的地盘也就保不住了,从4月底独掌三印到7月底万事成空,黔系的美梦只做了3个月,但是,有梦可做至少也说明黔系混得还不错。
戴勘一死,黔系又重新回到一穷二白的原点,刘显世自然对这个结果非常伤心——其实,黔系是黔系,刘显世是刘显世,戴勘真要发达了,刘显世还降得住他?刘显世可能还没想那么长远,他只是觉得原本已入彀中的四川以这种方式丢掉未免有些可惜,但是自此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跟着滇系有糖吃。要黔系独立去开疆辟土,那显然是不可能,但是有滇系罩着,说不好就能打打秋风。因此,当护国完了没多久,老上司唐继尧打出了护法靖国的旗帜,准备接着去四川抢粮、抢钱、抢地盘时,刘显世二话没说,就跟着干了。
刘显世说了,此次出征,就是为戴勘报仇去的,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戴勘兄弟被四川那帮小子暗算,死得不明不白,这次怎么也要讨个公道。当然,四川比咱贵州有钱多了,抢下了四川,弟兄们就发财了,一句话,干啊。这次领军出征的是护国战争中在湘西之战中大出风头的王文华,也就是刘显世他外甥,前次风头是出了,但是没好处,反倒是让戴勘拿了大头,这次出兵川东,既要出风头,又要拿好处,一个都不能少。
此时,川黔滇靖国联军又一次占了四川,为了避免出现上次戴勘和罗佩金争权的闹剧,地盘得分清楚了,黔军拿到了川东的重庆,而滇军则进了成都。物是人非,护国战争中也是滇黔两军入川,但是黔系的戴勘前一阵死了,而罗佩金也被唐继尧给撸了。现在则是一代新人换旧人,黔系换成了王文华,而滇系换成了顾品珍。护国战争后是川黔滇的三角矛盾,而护法战争后,滇黔各守其分,倒也相安无事,主要矛盾变成了川军和客军的矛盾。
王文华是刘显世的外甥,由他当黔军总司令,是再稳妥不过了,但是所谓政坛无父子,至于甥舅,就更别提了。刘家在贵州有地位,但是王家可也不差,王文华混到今天这个份上,可不是靠着舅父的荫庇。王文华也是兴义人,他的一众亲信同样大多来自兴义,同是兴义帮,但此兴义非彼兴义,刘显世的是旧派,而王文华的是新派。这对甥舅因为新旧对立,已经有些互相看不对路了,好在王文华新得了重庆,双方不在一处,倒也不能闹得太过,但是万一王文华把重庆丢了呢?对外扩张本就是有进无退,即便是甥舅,也逃不过这个劫数。
甥舅相争
刘显世把他的刘家衙门从兴义搬到了省城,经过几年经营,以为从此以后贵州就是兴义,以后凡事都需决于刘门了。但是,就在他的兴义旧派垄断了贵州大权之时,却有个新派已经虎视眈眈。新派的头目是王文华,也就是刘显世的宝贝外甥,王家也是兴义豪族,其胞兄王伯群是民国著名政治活动家、实业家、厦大的创办人。在民国,有对兄弟跟王家兄弟非常相似,那就是湖南的汤化龙和汤芗铭兄弟——都是大哥从文,小弟习武。刘家在贵州虽然显赫,但说穿了也就是个土财主,影响力再大,也只是在贵州,王家就不同了,王伯群最近几年虽然混得有些颠沛,但是跑到哪儿都能去上流社会的社交圈转转,有的就是面子。
王文华早年秘密加入同盟会,大小算个革命党人,但是也就是挂个牌罢了,真到了利益交关的时候,他可想不到自己还有这样的牌号。王文华是跟着刘显世一道进省城的,后来贵州新旧两派相争,唐继尧入黔理乱,王文华就作为刘显世部队的先锋官出迎唐继尧,顺道还把革命党人赵德全给灭了。大家一定纳闷儿了,王文华这个新派怎么看得出新来?他还是踩着革命党人的尸骨上位的,跟刘显世有啥区别?
王文华是借着迎接唐继尧的东风开始崭露头角的,而他开始发迹同样也是因为唐继尧,只不过这次是送别唐继尧。唐继尧回云南当都督之后,王文华重组了黔军六个团,并大量启用唐继尧留下的云南讲武堂毕业生,从此开始在军界腾飞,而护国战争的爆发则给了他一战成名的机会,湘西一战,初时居然击溃北洋军三个混成团,这对于向来声名不显的黔军来说,算是相当够分量的成绩了。1917年,王文华组建了贵州第一师,而该师的成立则有极强的象征意义,这就标志着王文华真正有了和刘显世分庭抗礼的实力。王文华的骨干力量是士官生,代表人物有何应钦、朱绍良、谷正伦、张春圃、李毓华以及王纯祖等人。日后在国民党军界大红大紫的何应钦当年正是王文华的小弟,而且,何应钦还是王文华的妹夫。
王文华宠信士官派,这就是新的表现,当时主流军界以保定系为首,而西南军界呢,又以××讲武堂的学生作为基础,因此,留洋派在当时还是个新鲜货,当然也为主流军界所忌。比如,段祺瑞就很看不上士官派,当年段祺瑞召集督军会议,贵州代表是王文华和刘显治,结果老段一听说王文华大用士官派,就跟见了邪魔外道一样,居然给王文华奉上了名菜一道——闭门羹,没让他列席会议。王文华年轻气盛,哪受得了这种委屈,本来他对北洋系和国民党并无主观好恶,段祺瑞玩了这么一出,可把王文华给惹火了。结果王文华半道去了上海,被孙中山一番慷慨陈词所动,愤然摁下指印,加入了中华革命党。
重用士官派,又加入了中华革命党,王文华不管是治军还是为政,都新得可以。因此,理所当然的,以王文华为首的兴义派就被称为新派。新派以年轻人为主,从小学的都不是孔孟之道,而是格致算学,因此,破旧立新就是这帮年轻人成日里所想所说的东西。新派和旧派的冲突主要集中在三方面:一是政治倾向,旧派偏向北洋系,而新派则偏向孙中山。二是对待滇系,旧派自然是唯唐继尧马首是瞻,也觉得跟着唐继尧混确实有甜头,而新派则对唐继尧不以为然,他们不愿意当唐继尧的跟班,总想自立门户。三是财政问题,说到钱,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反正就是新派和旧派都想多拿钱。有此三事,加上王文华也确实翅膀硬了想单飞,新派就跟旧派有些水火不容,而民八事变就是这种背景下发生的。
所谓民八事变,顾名思义,就是民国八年爆发的事变,此次事变的核心就是财政问题。新兴义系跟上海华侨振业实业公司谈妥了一宗从重庆经贵阳至柳州修筑铁路的条约和借款条约,当然,这笔买卖提交贵州议会的时候被否决了,至于为啥被否决,原因再简单不过,那就是旧派见不得新派好呗。王文华当然恼火了,他觉得是旧派存心给他难堪。当然,他也不是好惹的,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能用议会跟我作对,难道我就缴枪讨饶了?新派搜集了一堆黑材料,主要就是针对贵州财政厅营私舞弊,王文华在报纸上登广告,宣称要把财政厅这些年的非法勾当一一曝光。王文华还组织了几百个黔军伤残到财政厅去逼饷,光去衙门闹也就罢了,这些人经常三五成群,隔几天就到财政厅厅长张协陆家里去闹,当然也不是空手去,随手还带些棍棒啥的,要是张协陆不给他们个满意答复,这些棍棒就是用来打砸抢的。这还不算完,何应钦组织了暗杀团,要给那些反对派一点颜色瞧瞧。财政厅的都是文人,秀才遇到兵,那啥来着?
这事越闹越大,到最后几乎不可收拾,财政厅官员陈廷策就被暗杀团瞄上了,还好,暗杀团可能也没真想杀他,只是让他受了点伤,最惨的就是张协陆。张协陆家里见天就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伤兵前来讨债,稍微不顺心了,还要大肆破坏一番,家中老母妻儿不胜其扰。更要命的是,好像这些伤兵一点没停手的意思,今天应付完了一批,明天又来一批,不带重样的。你说伤兵来闹事,你怎么处理?要是不给,那帮人就耍横,要是给了,又是一批接着一批,张协陆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差事办不下去,张协陆就想辞职,当然,财政厅现在是火山口,没人愿意去,辞职就通不过,张协陆一看活着也没指望了,还是死了算了,干脆服毒自尽,求个家中安宁。张协陆另外留下遗书六封,主要就是劝刘显世和王文华这对甥舅看在自家人面上,看在贵州父老面上,各退一步,息争言和,并劝刘显世还是下野算了。张协陆被逼自杀,贵州政界更是一片大哗,省议会议长张彭年率先开溜,然后各首要人物纷纷离黔避祸,这就相当于旧派向新派讨饶了。
从民八事变看来,新派虽然沾个新字,但到了争权夺利的当口,还是老一套,甚至,还青出于蓝。新派要么就是宣称要登报曝光丑闻,要么就是派伤兵团上人家门口闹事,要么干脆就玩暗杀,可以说,阴招、损招、狠招啥都用上了,难道新派上了台就能比旧派强哪儿去?还不都是一路货。为了争权夺利,甥舅闹到如此地步,也算是斯文丧尽,王文华不把刘显世当舅舅,刘显世看来也没把王文华当外甥,这出家庭闹剧算是让人开了眼了。
当然,新旧两派之争虽然在民八事变中开了个头,毕竟王文华此时人在重庆,尽管闹,也闹得比较离谱,但毕竟还没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当然,这出甥舅主演的大戏也快到高潮了,因为滇黔联军想在四川当太上皇的梦想破碎了,熊克武去而复返,联结刘存厚、刘湘打了个反击战,不单顾品珍和赵又新的滇军溃败了,在重庆的王文华黔军也败了。败了的顾品珍回到云南就打了唐继尧一梭子,那么同样也败了的王文华会怎么对待他的亲舅舅呢?
外人得利
王文华和刘显世这对甥舅,表面上挂着新旧之争的牌子,实际上根本没那么复杂,说穿了也就是争权夺利,这俩人不在一处时就已经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民八事变时就把脸皮给撕了。现如今王文华在重庆失势,猛虎要归山,接下来要发生的自然也可以想见了。王文华盘算了一下,觉得重庆势难再夺,为今之计,只有领军返黔。但是他已经跟刘显世闹到了这种地步,想要安安生生地回去是不可能了,只有先下手为强,干票大的。
就在黔军川战失利之际——当时攻打黔军的就是刘伯承,王文华召集一众亲信,如卢焘、谷正伦、朱绍良以及胡瑛等人在重庆开会,详细讨论新派的出路问题。当然,出路是显然的,只有回贵州清君侧,除谄佞——实际就是放逐刘显世,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行动。最后讨论半天,拟出了个条程,然后王文华觉得可行,最后就依计而行了。王文华终究还知道廉耻,觉得对亲舅舅下死手,面子上不好看,传出去自己也得个以甥逐舅的骂名。所以,王文华觉得自己不能亲自参与争权,要找个清静去处避嫌去,然后王文华就带着这么些年从重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价值不菲,到上海看好戏了。
王文华躲了清静,计划就交给手下人实行,此次夺权计划,玩的是里应外合,突然袭击,坐镇贵阳的,自然责任就尤为重大,非得是个帅才不可——没错,就是何应钦。何应钦没跟着王文华到重庆逍遥自在,这几年一直待在贵阳看场子,就等着有机会露一手,帮他的小舅子夺下这片江山,而今机会终于来了。1920年10月下旬,谷正伦让孙剑锋带领警卫营秘密返回贵州,兵力到位之后,何应钦于11月中旬发动了雷霆一击。
第一步:缴械。自从黔军在重庆受挫,刘显世就预感到事情不妙,也加强了贵阳城防,但无奈敌暗我明,刘显世根本号不准王文华的脉,但自己的一举一动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于是,他调来加强城防的3000游击军还没醒过神来,就被警卫营给缴了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