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是神物,与崇神的宗教发生了多重关联,其自身也具备种种神性。本章我们就从这两个方面来探讨龙之“神”。
1.龙与原始宗教
宗教的本质是对人身之外的各种力量的神化,是一种信仰的“创造”,其最初形式是自然崇拜。
龙是中国古人对诸多动物和自然天象多元容合而产生的一种神物,本质上也是对各种人之外的各种力量的神化。因此,可以说,龙的起源与宗教的起源基本上是同步的。对龙神的崇拜,从一开始,就渗透着、包含着宗教的意味。如属于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的四龙首玉镯——四幅凸眼、弯角、露齿的龙首纹,对称地分处玉镯的四个方位,这样的构图便具有祭祀四面八方的意味。
出现在新石器时代陶器、玉器上的鱼纹、鲵纹、蛇纹、蜥蜴纹、猪纹、水纹、云纹、龙纹,既是原始宗教初起时自然崇拜的反映,也记载和昭示着龙的容合开始时的某些信息。
巫术和占卜,是宗教早期的仪式和仪程。
商代有一种玉饰:一个人蹲踞在那儿,一条瞠目张口的龙趴在他的头顶。它告诉我们:龙是古人崇拜的神物,可以把它“顶”在头上。它还告诉我们:龙是巫术的道具、巫师的助手——这个蹲着的人多半是一个巫师。
联系到《山海经》中“珥蛇”、“践蛇”、“乘龙”、“御龙”的诸多记载,和江苏淮阴高庄战国墓出土的青铜器上的巫师执蛇舞龙纹,我们可以这样判断:
龙及它的主要的取材对象之一——蛇,在早期的宗教仪式中,起着重要的道具和助手的作用。
至于起源于新石器时代,在商周青铜器上广泛出现的大目巨口的兽面纹(即饕餮纹,后世将饕餮作为龙子之一),亦可以理解为巫师们进行宗教活动所使用的面具图饰和法器纹饰。
2.龙与佛教
公元前3世纪,也就是中国的两汉时期,起源于古印度的佛教,开始向东方各国传播。和原始宗教关系密切的中国龙,这时候又开始容合来自域外的宗教因素。佛教传入以前,中国本土有龙神但没有龙王,龙王名号的出现与佛经的传入有很大的关系。可以说是佛经的广泛传布,与中国人崇龙、尊王心理的交融互渗,共同导致了龙王在中华大地上的滥觞和兴盛。从中国民间流传的有关龙王,以及龙母、龙女的传说故事中,也能看到佛经故事的影响。龙的造福众生的精神与佛的拔苦救难的理念的相通和一致,构成了龙文化与佛教文化融合的基础。
但有证据表明,佛教中的龙是由中国传过去的,经过印度人的再创造,成为龙王后,又随着佛教的东传,反馈回中国。何星亮先生对这一问题做了深入的研究,提出了以下理由:
一是中国已出土距今8000年左右的辽宁阜新查海石块堆塑龙,其他如河南濮阳西水坡蚌塑龙、内蒙古三星他拉玉雕龙、湖北黄梅焦墩卵石摆塑龙,等等,也都在距今5000年以上。而据目前所见的印度龙的最早考古资料是公元前1世纪的见于阿旃陀石窟的壁画《龙王及其家族》和纪元前后的《龙族向菩提树礼拜》,比中国的辽宁查海龙晚了大约5000年。
二是中国在3500多年前的殷商甲骨文中就有了“龙”字和祭祀龙神的记载,而印度有关龙的文字记载最早是龙树于公元2世纪左右写的《智度论》,距今只有1800年左右。
三是据考古资料,早在新石器时代,黄河流域的石器文化就传播到西藏及其以南地区。
这便为龙文化经西藏传入印度,提供了可能。还有,据记载,中原王朝早在3000多年前就与西域有过接触,传说周代早期已有移民到达葱岭以东地方。商灭夏之后,一部分崇拜龙神的夏人徙往西北地区,到达甘肃等地之后,继续西迁,进入西域的焉耆国。到晋代时,这支东来的龙族部落成为该国的统治者,且以“龙”为姓。中国本土的龙文化由他们带入西域是无须怀疑的。
四是梵文中起初只有“象”而无“龙”,雷电是骑白象的大神因陀罗手持雷凿造成的。后来,因陀罗被东来的中国龙取代,成为风雨雷电的主宰神。于是,表示“象”的词又来表示“龙”,“龙”“象”合而为一。
五是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龙的传说约有二十则,其中西域五则,北印度五则,中印度十则,而南印度一则也没有。从内容来看,龟兹、于阗的龙传说与中国古代的龙传说很相似,有乘龙及龙与妇女交合而生龙种的传说,而与佛教毫无关系。而《大唐西域记》中关于葱岭以南、邻近印度的龙神话传说,其内容则与佛教中的人物有关。这也可说明西域是中国龙文化传入印度的一条路线。
六是中国原始的龙,具有较多的蛇形象和属性,印度龙也一样,与蛇有密切的关系。在佛教的绘画雕刻艺术中,龙王的头部后面一般都有一个展开的有三五个或七个头状物的眼镜蛇冠子。佛经还常有“毒龙形状如蛇”的说法。之外,中国本土龙还具有马、牛、鱼、鹿、蛇等动物的特征,佛教中的龙王也有相似的特点(何星亮《苍龙腾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
在鸠摩罗什翻译的《妙法莲华经》里,龙王共有八位。他们是:难陀龙王、跋难陀龙王、娑伽罗龙王、和修吉龙王、五德义迦龙王、阿那婆达多龙王、摩那斯龙王、优钵罗龙王。到了《华严经》里,龙王增至十位。在其他佛经里,还有五龙王、七龙王、八十一龙王、一百八十五龙王之说。佛经中的龙王功能有二:一是护持佛法,导佑众生;二是兴云布雨,消灾弥难。这后一条与中国龙兴云布雨的神职相吻合。
龙王在佛教中地位不高,有时候在天神之列,如“天龙八部”中的“龙众”;有时候在诸鬼之列,如“八部鬼众”中的“诸龙”。不管是“天神”还是“诸鬼”,位置都在佛、菩萨、罗汉之后。
这种佛大于龙的情况,也传到了中国。在中国的民间传说中,如果出现有龙有佛的情况,多为佛治龙、佛胜龙,或佛感龙、佛助龙。
昆明市拓东路地藏寺有一座被称为“滇中艺术极品”的石雕经幢。民间将这座经幢称作“压龙经幢”。据说昆明从前是个龙窝,金汁河里的小金龙是条孽龙,专干危害老百姓的坏事。地藏寺的莽和尚决心治服小金龙。他以招收徒弟为名,贴出告示,小金龙果然变作一个小伙子前来应招。莽和尚让小金龙挑水,趁其不备,一巴掌将其打入井中,顺手拿过一个蒲团盖上。随后又使法将蒲团变成了这座经幢。这是“佛治龙”。
山西省介休县城南的绵山因春秋时的介子推宁肯烧死也不肯下山的故事而闻名。绵山有许多胜景,抱腹岩可列第一。相传抱腹岩原名五龙山,山上住着五龙娘娘和她的五个儿子。唐朝初年,有个姓田的秀才,出家数年修炼成佛,见五龙山风景殊丽,就搬来居住。五龙娘娘爱下棋,天天与田秀才对弈,但总是输棋。时间长了,就将五龙山抵给了田秀才。五位龙子闻知后大怒,欲推倒五龙山将田秀才压死。不料田秀才有佛祖保佑,法力无边,双手撑住了大山。
这样一推一撑,挺拔的山峰就变成弯腰状的“抱腹岩”了。据说岩壁上至今还有巨掌的痕迹。这是“佛胜龙”。
安徽省青阳县的九华山,位列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人称“仙城佛国”,是地藏菩萨的道场。化城寺东的东崖峰西麓,有一眼“龙女泉”。相传地藏菩萨在这儿苦修时,每天都要到山下去打水,很不方便。有一天,地藏端坐在东崖峰西麓一块岩石上静修,忽然被一条小蛇咬了一口,地藏不为其所动。过了一会儿,一个漂亮女子出现在地藏面前,向他赔礼道歉,并说地藏所坐的岩石下有泉眼。地藏用锡杖拨开岩石,果然发现泉水。原来这位漂亮的女子是一位龙女,被地藏精心苦修的精神所感动,前来献泉的。这是“佛感龙”。
关于桂林山水的由来,有这样的传说:在秦始皇当政的时候,东海龙王的三公主到南海拜见观音菩萨,途中看到成千上万的民夫累死累活地抬石头修长城,顿起怜悯之心。到南海见到观音后,就请求观音救救修长城的众生。观音给这位好心肠的龙女一枝柳条,让她把南海中的石山赶去修墙,并叮嘱她路上不要贪玩,不要和凡人说话。于是,龙女挥动柳条,南海中的石山便接二连三地跳出水面,变成虎、豹、象、马、鹤、鸡等各种活蹦乱跳的动物。龙女就用柳条赶着它们向北走。走啊走,几天后,走到了一个江水清秀、风景优美的地方。龙女想到江边梳洗梳洗,可那些动物却越跑越快。这时候,一个头戴风帽、身披大袍的老公公迎面走来,龙女忘了观音菩萨的嘱咐,就请老公公帮忙看管一下这群动物。老公公揉了揉眼睛,说:“哪里有什么动物?明明都是些石头山嘛!”老公公一语道破,这些动物立马变成了真的石山,再也不会走了。龙女见状,只好叹息一番,将这些石山托给老公公照看,自己到南海向观音菩萨请罪去了。这边老公公精心照管石山,天长日久,自己也变成了石山,这便是有名的老人山。老人山周围那些像老虎、像大象、像鹤、像鸡的大小石山,据说都是龙女当年从南海赶来的。这是“佛助龙”。
龙王成为中国龙族成员后,被迅速中国化,其标志,一是被纳入属于中国本土宗教的道教系统,成为玉皇大帝的部下;二是受讲伦理、重道德的儒家文化的影响,有了家族、家庭、辈分,表现出浓郁的人间情感,且有善恶好坏之分;三是受帝王龙的提携,地位逐步得到提高。如在一些石刻、石窟造像中,龙的地位,由起初的佛菩萨的乘骑、保镖和门神,即工具龙和龛梁龙,逐步向居于中心位置的盘柱龙,和居于窟顶的藻井龙过渡。至盛唐时期,在构图、造型、色彩等方面,藻井龙已在佛像之上。
3.龙与道教
道教上承中华古文化,又在许多地方以佛教为参照。既然佛教中有那么多龙王,且都能为中国老百姓所接受,道教自然不愿意落伍。于是,就效法佛教,也创造出一批龙王来。
道教的龙王主要有四海龙王、五方龙王、诸天龙王,以及清净龙王、大地龙王、法海龙王、三十八山神龙王、天星八卦神龙王,等等。
和佛教相似,道教龙王的主要职责也是行云布雨。据说,遇到百姓苦于炎旱之时,天帝就派遣各位大龙王等,“兴动云雾,施绕世间”,让江河溪涧、上下四畴“皆得滂沛”。
另外,道教龙王还兼管安葬起坟、住宅凶危、官职疾病、生育寿考等事。这一切,使道教龙王比起佛教龙王来,更容易被中国老百姓所接受。
水中的龙王,是人间帝王的对应。“王”的概念和服从王的意识,在地球东方这块专制主义盛行的土地上是源远流长、根深蒂固的。不管是佛教讲的龙王,还是道教创造的龙王,中国老百姓都不感到陌生和奇怪:既然人间有帝王、王爷,水族里为何不能有龙王呢?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接纳了龙王,心悦诚服地崇拜起龙王,甚至还在佛、道之外,因地制宜地创造出了一大批中国式龙王。这样,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河海湖泊,(潭溪井,大凡有水之处,都有司理雨水的龙王驻守,龙王庙也就到处可见了。
和在佛教中的地位相似,龙在道教中的地位也不高。龙王主管兴云布雨,而一般的龙,常常充当道教神仙的坐骑。
——中国龙本来就有好飞和通天的神性,做乘御工具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龙纹也是道教宫观中常见的装饰纹样。
作为“四方四神”之一,青龙常常和白虎、朱雀、玄武一起,充当道教的护卫神,起着壮观威仪的作用。
所谓“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山西省太原市悬瓮山下的晋祠,是现在比较早的道教建筑。晋祠的主体建筑是建于北宋年间的圣母殿。
圣母殿前的檐柱上盘饰着八条金龙。这八条木雕金龙姿态各异,伸颈探爪者有之,瞠目吐舌者有之,闭口蜿蜒者有之,可谓龙中精品。
相比于晋祠盘龙,山东省济南市北极阁里的道家神龛龙柱,就显得秀气祥和多了。北极阁里供的是道教的北方神——真武帝君。这位帝君穿的红袍上也绣有金色云龙。
可见,道家用龙并不弱于佛家。和佛家相似,道家也有不少降龙、治龙、胜龙的故事。
湘西索溪峪密林中有三跌泉和隐仙桥。相传索溪峪中曾有一条孽龙,此龙经常变化成花花公子,拦路调戏上山进香的年轻妇女。有一天,正当孽龙对两位女子非礼时,铁拐李大仙及时赶到,怒喝一声,将其定在那儿。
然后吹了一口仙气,化作一座桥将孽龙镇住。后来,孽龙趁铁拐李酒醉酣睡时逃跑了。铁拐李醒后大怒,连跺三脚,震得溪水连跌三节,形成了三层小瀑布,这便是今天的“三跌泉”。为了防止孽龙再来作恶,铁拐李经常隐身桥上,暗中守候,“隐仙桥”便由此而得名。
仙人泉和飞龙洞是井冈山风景区的两处名胜。两个景点相隔几重大山,相距几十里路,但据说地下却是一脉相通,而且都与道教神仙铁拐李有关。传说铁拐李有一次经过井冈山的梨坪村,见这里清泉淙淙,梨花似雪,景色不错。就向一个汉子讨水喝,恰巧这个汉子是个懒虫,只知呼呼大睡,不理他的茬儿。铁拐李只好继续前行,他翻过几座大山,来到江南村。
一位老婆婆见他腿脚不灵便,就搬来凳子让他坐下,给他倒茶,还烧热水让他洗脚。末了又要到远处的河里去挑水。铁拐李见状,就说:“老人家,你不要去挑了,我把水给你要来吧。”说着,就把他手中的拐杖往空中一抛,那拐杖立刻就变成了一条飞龙,向梨坪方向飞去。过了一会儿,一股清泉就从老婆婆的家门前涌了出来。老婆婆惊喜不已,一晃眼,铁拐李已经不见了。老婆婆这才明白,是李大仙将泉水引到了这里。于是,人们就把这眼泉叫“仙人泉”。这仙人泉还真的带着些仙味,清凉甘洌不说,还终年不断,雨涝不增,天旱不减。
据说铁拐李的手杖,原是一条被收服的孽龙。铁拐李升天后,孽龙留在了江南村到梨坪村一带。它孽性难改,便在地下乱翻乱窜,把地下翻窜成“九宫十八殿”,据说目前已发现了其中的七个宫。飞龙引水劈开的山洞叫“飞龙洞”,从这个洞进去,地下宫殿的诸多奇异景观,便琳琳琅琅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降龙的神仙当然不只铁拐李一个。浙江宁波太白山麓的天童寺,是“天下禅宗五山”之一,有“东南佛国”之称。这里供的是弥勒佛,香火一直很盛。相传天童寺的香火惊动了天上的雷公雷婆,他们嫉妒弥勒佛在凡间所受的待遇,便鼓动东海小龙王,猛卷狂风,疾催暴雨,庙宇中的不少殿房僧寮毁于一旦。太白金星见状,设法制伏了小龙王,并重重地惩治了雷公和雷母。雷公的雷鼓滚到了太白山的玲珑峭壁上,成了有名的“神仙响鼓”,至今扣之有声。雷婆的闪电镜摔成了两瓣,变成了“双镜池”。小龙王受制后,不能再回东海龙宫,就在太白山长住下来。天童寺的香火旺盛之时,常有毛毛细雨飘落,据说这是余恨未消的小龙王在发泄不满。
中国的老百姓常把佛教的菩萨和道教的神仙混在一起崇拜。这样,就有了佛、道联合起来对付龙的传说故事。
南昌西山万寿宫,原名“许仙祠”,是为了祭祀许逊而建的。许逊是三国时人,曾先后两次在南昌西山修道,被尊为“许真君”。后有孽龙来南昌城作乱,平地起水三尺,许逊持剑斗龙,刺伤龙腿。孽龙带伤逃跑,许逊紧追不舍。孽龙化为教书先生、大家公子,逃到黄岗、长沙,均被许逊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