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印度,去十次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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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静心王国普那:冥想日记(9)

拉里和我面面相觑,因为这完全不是他的领域。他只能再一次斯文地建议,请她和阿思密达面谈。

走出入住中心,我已经百分百错过晚会组的周会了,无奈之下继续去迎新中心走流程。大姐一直穿着便装在中心里晃了两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问她为什么不穿红袍,我不得不告诉大姐,当务之急是先把红袍买了换上。

先带她去买Voucher,她拿出一整包的钱问我够不够,吓得我!原来是个大款啊。我力克情绪,跟她说买2000Rp的就够了,不要总是拿着这么一大包钱到处走……2000Rp的用意是拿来买红袍的。我们已经一脚踏进了中心的商店,她突然面有难色,问我:“这里面的衣服这么贵,我刚才在外面的街上看到有卖差不多的红袍的,应该比里面便宜些吧,你再帮我讲讲价。”

我很崩溃,跟商店里的同事说不好意思,然后跟着大姐走到街上。我跟大姐说:“作为工作人员,我不应该带你出来到外面买袍子的,因为现在毕竟是我的工作时间,况且之后还有很多流程需要办理,每个相关的同事都在等我们。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做要紧事。”

我已经这样提醒,大姐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不满,她说:“我们都是中国人嘛,中国人不都是很聪明的嘛,能在外面买就不用在里面买啊,省不少呢。”大姐一路走啊一路走,走到主干道的小摊边,开始挑衣服。挑了不是颜色不满意就是尺寸不合,她一直强调想要我国护照颜色的连衣裙,小贩说没有,大姐还不时地拿好几件比画,问我哪件好看。天哪!我自己买衣服都没有这么麻烦,现在我们是闺密吗?又不是很熟!我开始不耐烦了,大姐挑中的一件尺寸不合,小贩要带她去裁缝店改,于是我就坐在马路牙子上等。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整个情绪就能被这个大姐搅得这么糟?我甚至都说不出来大姐哪里不对劲,但是我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或许是从她身上我一下又看到了好多熟悉的人?或许是我逃离了这么远突然又好像被打回了熟悉的生活?只要一下午,一个下午她就可以让我看到我曾厌恶的我们一代一代被教育出来的制约,就可以看到我们在自己国家里的种种习惯:不顾及他人感受、钻空子、贪小便宜……而且她觉得我们是一样一样的!更可怕的是我恐怕未来的日子都要给她做全职翻译!

想到翻译这件事,我更加愤慨,如果她英文烂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中心可以接纳她进来参加课程,我们一直学习的不是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负责么,为什么另一个人可以完全放弃自己,把责任扔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中心如果这样安排,不仅是对承担责任的人不尊重,更是对放弃自己的人纵容。如果一个人英文不好,可以练好英文再来,或者参加不需要太多语言交流的课程,只是做静心。可以她坚持要参加各种互助小组,这是庞大的语言交流的课程!我无语问苍天啊,我山长水远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拒绝外界对我的剥削,为了可以自己做自己的决定,当另一个人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有什么自由可言。

所有这些苦水我都打算倒给智明。果然,大姐拿到裁缝店改的衣服没办法当场拿到,需要再等一个小时去取。于是她依然穿着便服在中心里走来走去,是我的职责没有尽到。带着她去参观住宿,并帮她约见阿思密达,我的义务只能尽到这里了,恕我能力有限。她仍在跟我讲“神秘玫瑰”的事情,仿佛这次不能参加她就不成功便成仁。

我劝她说:“大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这样的坚持,反而说明你没有敞开自己,接受一切可能性。你的预设是只有参加了神秘玫瑰,才是好的;但是参加神秘玫瑰,对于现在的你并不是一件好事,何况你根本不能完成。我们来到这里,不是要坚持,而是应该放下自我,学会接受。”大姐不知我在说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可能我这番话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我被她搅得七荤八素,正说明我自己没有在接受,如果我的内心如如不动,只是外在受到干扰,我不应该这么心烦意乱,而是我把自己和她同一了。我觉得她身上的陋习是我的陋习,她的执拗是我的执拗,所以我才会这么生气。但是我为什么会和她同一呢?我进一步挖深看自己。因为她是我的同胞,我可以猜想到她这代人的成长途径,所以我能想见四十多岁的我变成她的样子的话,那真让我恐慌。在整个中心,中国大陆的同胞寥寥三个,我不希望让别人觉得:“哦,中国人果然是这样子的。中国人不守时,不遵守规定,讲不好英文,不能和外界相处……”我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反而成了我的制约。正如每回和印度朋友们聊天,他们聊到中印边境的争端时会开始指责中国,我就会大吼:“不要聊政治,完全没兴趣。”我终于发现,我不能把原因归咎于大姐,只有我自己能让自己生气。后来智明成了大姐的翻译,一整天陪着她参加课程,寸步不能离,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不能自己决定。然后智明就患了重感冒。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我的方式是激烈的,智明是隐忍的,大姐则是我行我素,可是我也看到她内心有好多的悲伤需要神秘玫瑰来引导她发泄,她不知道别的办法。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们没有办法让别人改变,只能自己改变。

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负责。

当日主要开销830Rp

午餐@Raga:100Rp

晚餐:200Rp

41天共计59200Rp

Sept30th,Day42,Pune

墙上的钟指在4点15分,窗外在噼里啪啦地下着小雨,乐器室很闷,有点燥热,海蒂不停地用乐谱扇风;我头上插着笔,时不时地记下简谱;夏侬在键盘前,试着敲出旋律;朴莎是英国老太太,我估计她有75岁了,也是和声的一员,她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是典型英剧中抱着黑猫独居的老人;我们在等兰佳娜,她是一名墨西哥女士,正被家庭占星术占据了下班的时间。这是乐团和声第一次彩排,今晚便是桑雅生之夜的现场演出。

“嘎……”一声,木门被推开了,兰佳娜头发湿漉漉地进来,“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今天来做占星的人有些多。”她抱歉地说。我知道她的占星术,不是在批判,只是上次阿难和海蒂发生矛盾时找了兰佳娜做占星,她在了解了基本的情况之后建议阿难手握一个六角星在午时太阳直射的佛陀广场躺下,并且找一个新的女朋友,然后阿难找到了我……所以,家庭占星术?我表示怀疑。但是我不讨厌兰佳娜,她散发出一点点哀伤的气质,和上一个在信息台工作的女士一样,有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低能量,我第一天在欢迎中心见到她就已经有这种感觉。我一直觉得,来到这里的女人一定都是有故事的女人,如果能够了解每一个女人的故事,一定会非常精彩。男人来到这里,可能是为了展开一场快速的爱情,可是女人,没有哪个缺少经历的女人会发现静心的奥秘,会鼓起勇气来到这里。所以当一个女人成为门徒,那么她的虔诚会是一辈子的事情,而男人,男人太善变了。

海蒂还在扇风,她看上去热得不行。海蒂是生活在荷兰农场里的大块头女孩子,我们在同一天进入中心,之后便是错乱地被各个男性无意间交织在一起,包括阿难,包括伊西,包括大律师拉吉。海蒂不是心机很重的女孩子,她像小甜甜布兰妮一样有着金黄的长发和傲人的身材,她是个芭比。如果不是因为阿难,我们可能可以继续着不咸不淡的友谊。但是现在我在酒吧当班时,她都会躲开远远的,让拉吉帮她买饮料,我不喜欢这样的各种避讳,搞得我们像是敌人。

夏侬住在我的隔壁,但见面的次数不多。她顶着一头爆炸的银发,时常画红色的下眼线,走路与讲话都是低声细语但气势十足,中心里没有人敢惹她,包括巴尼尔。晚会组找夏侬借乐器之前,都会仔细斟酌着不要去劳烦她第二次。

“你知道,”巴尼尔说,“那是夏侬啊。”我不害怕夏侬,虽然智明也多次警告我皮要绷紧,但我觉得夏侬对我有一种不过于亲近的恰如其分的好感,我们没有好到可以互相开玩笑的地步,也没有冷漠到见面假装陌生的地步,这种适度对我俩都好。她在意大利时是一名音乐老师,因此负责组织乐团的排练,也是键盘手,我喜欢她。

而朴莎,朴莎是“房间里的一头大象”(英谚:theelephantintheroom)。每个人都能看见她,但每个人都假装看不见她。她在这里少则30年了,只回去过英国两次。朴莎总是形单影只,不与人寒暄,不与人招呼。她在多元大学办公室负责缴费的工作,我进门从不向她问候,她也不,这非常好,简洁省事。

但是某天中午,我从Raga吃完午饭回中心,照例要过一条血肉横飞的马路,因为这里的摩托车和Rickshaw绝对不长眼睛,甚至不长脑袋。我过马路一向快、狠、准,这一天竟然被一辆自行车给吓呆了。一辆自行车以豹的速度和熊的力量从老远的地方冲过来,直挺挺地驶到我的面前,我躲闪不及,突然被一只手抓住拉开--竟是朴莎!她干枯的手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然后她依然没有松开手,一直拉着我过马路,仿佛我是一个幼儿。

“很多人不长眼,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朴莎竟然跟我寒暄了!

我们一路走回中心,她说起她的一些故事,让我惊讶,也让我觉得,朴莎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她并不神秘。

我们五个女人在乐器室排练,拿到的乐谱是纯歌词,没有谱的标示,夏侬便先弹一遍给我们听,然后我们跟着唱,一个下午要记住十来首歌,所以我不时地从辫子上拿笔下来标注简谱。我和兰佳娜用一个话筒,朴莎和海蒂用一个话筒,面对着夏侬听键盘旋律。

我喜欢兰佳娜的声音,她的声音很甜美。工作时很少见她笑,而今天,她和我对视了好几次,她笑起来很年轻。我们练习《DroptheBaggage》,事先智明这个科技小王子已经帮我把所有的歌放进MP3一遍一遍地熟悉,这是其中我最喜欢的一首,有着滑稽的爵士风。在练习的时候我不由得开始手舞足蹈,兰佳娜看到我的投入,也开始和我一起扭臀摆胯,仿佛我们是在老酒馆里把酒言欢的姐妹,然后相视着默契一笑。我喜欢这样的排练氛围,没有必要板着个脸好像在唱国歌。

还有一首歌叫做《AssalamAlaikum》,这是穆斯林之间的问候语。如果一个人向你问好:“AssalamAlaikum”,意思是,Maygod"speacebeuponyou(愿真主的平和降临于你)。另一方则需说:“AlaikumAssalam”,意思是,Andmayhispeacealsobeuponyou(也愿他的平和降临于你)。这是非常深切的问候,远比“Howareyou?Iamfine,thankyou,andyou?”要有意义许多。

在这首歌的高潮,我和海蒂要唱两个声部。海蒂唱AssalamAlaikum,我便唱AlaikumAssalam,我们的声部有交叠,此起彼伏。真希望海蒂和我可以解开心结,冰释前嫌。

今晚是桑雅生之夜,和声第一次加入乐团表演,开始的几首歌真的是灾难,但是果不其然,观众是听不出来的。我们玩得很开心,桑雅生们也随着我们的歌声起舞,表演出人意料地成功,气氛也很热烈。但是我有小遗憾,我们没有唱《DroptheBaggage》。

当日主要开销

830Rp

晚餐@Dario"s:500Rp

42天共计60500Rp

Oct1st,Day43,Pune

今天是国庆,接到妈妈的电话才想起来。节日的观念已经很淡了,不用电脑,不看电视,不读报纸,连电话都已经几乎不打了。我潜进水底,深沉地呼吸,没有人浮于事的虚华,没有充斥版面的坏消息,我活在印度的一个角落,好像从人间蓦然消失,这样很好。

曾经的现实生活营营役役,每天穿上正装脚踩高跟鞋,便都一脸的盛气凌人,彻底忘记与大地接触的质地。我们争抢、我们竞争、我们打压、我们算计,为了生存牺牲了最宝贵的自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存让一个人变得越来越狭窄,窄得只能看到鼻尖的一点,我们变成各个领域的专家,对越来越少的东西知道得越来越多,丧失了全方位的敏感度。常常是读了一整页的书忘记自己在读什么,吃了午饭却不知道吃了什么菜,闻不到雨后泥土的清香,没有时间和心爱的小狗散步,甚至无暇对爱人说一句问候。我们彻底忘记了自己。

生存不是一件错的事情,我们从小就被这样教育,只有专注的头脑才被赞颂,上课走神的同学会被一个粉笔头丢到头上;上班时盯着屏幕的样子恨不能整个人被吸入屏幕。但是觉知,我们丢失的那个东西,是小孩子的本能,他能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有所察觉,他知道今天花开了第几朵。单单生存下来不叫生活。

晚上和希腊二人组的萨达换了班,成全她和男友维克兰在酒吧最后一次当班的机会,明天他们就要离开,并且会在希腊建立自己的中心,我真诚为他们高兴。有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晚上他们在PlazaCafé一一与大家拥抱告别,希腊二人组是我认识的人中第一个离开的,不禁会想到自己的离开会是怎样。

置换出来的时间我去参加庄子屋的晚间静心,今晚的课程是夏侬辅助的,日常生活中的觉知技巧。

夏侬让大家先幻想出自己正身处工作环境的场景,你刚与老板正面对峙,他提出的质疑完全不可理喻,你看到他的嘴脸变得扭曲,你的头脑开始为他上色,他变成了一头猛兽,你的动物本能已经跃跃欲试与他大战一场。可是同时,你要记起你是你自己,你不是受他操纵的木偶,不是他一怒你就要立刻给他反应的--我们回应,而不反应(Werespond,notreact)。回应是隔出一段空间与时间的,反应则是应激产生。但是拳头已经握紧,全身的能量都已经调动到了极致,箭在弦上。能量守恒定律告诉我们,能量不能被凭空创造,自然也不会凭空消失,如果它们此刻没有被发泄出来,将会成为一个情绪结储存在体内,成为一个一个阻滞的障碍,所以你必须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