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弗洛伊德12:文明及其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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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弗洛伊德自传(2)

1886年秋天,我以内科医生的身份在维也纳定居,并和在一个遥远的城市里一直等我四年多的一位姑娘结婚。这里我想稍稍回过头来解释一下,我之所以在青年时代没有成名,正是因为我那时的未婚妻的缘故。1884年,由于一种深厚的业余爱好,我从马克化学公司找到一些当时尚未弄清的古柯碱(cocaine),并开始研究其生理作用。就在这项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个可前去探望未婚妻的机会。当时我们已分别两年之久。我匆忙结束了对古柯碱的研究,并满足于我的这个课题上已完成的专题论文。我在论文中还预测,古柯碱的进一步用途不久就会被发现。然而我还是告诉了我的朋友、眼科专家克尼斯坦(Konigstein),提示他应该研究一下古柯碱的麻醉性在眼科手术中应用的可能性。我探亲结束返回时发现,不是他,而是我的另一个朋友卡尔·科勒(Carl Koller,现在纽约)——我也曾和他谈过古柯碱的问题——在动物眼睛上做了决定性的实验,并且在海德堡眼科学学会上做了演示。科勒因此当然地被认为是古柯碱局部麻醉的发现者。如今古柯碱在外科小手术中的作用已相当重要了。但是,我并不因为这一研究的中断而埋怨我的未婚妻。

现在再回到1886年。那时我以神经病专家的身份在维也纳定居。这时我接受了一个任务:向医学学会报告我跟沙可学习的情况及所见所闻。但是我的报告受到了冷遇。那些权威人士,如学会主席(内科医生班伯格[Bamberger])等人,宣称我所报告的情况令人难以置信。梅纳特要求我在维也纳找一些与我所讲述的情况相似的病例,并将其提交给医学学会。我于是努力找寻这样的病人。但是,那些年长的医生们拒绝我观察和研究在他们科室找到的这样的病人。其中一位年长的外科医生竟然惊奇地大叫道:“天哪,我亲爱的先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荒唐的话?癔症是子宫的意思,男人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我只得徒劳地辩驳说:我并非一定要大家赞同我的诊断,而是希望能由我亲自处理这些病人。最后,我在医院外面偶然发现了一个患有典型的癔症偏侧感觉缺失的男性患者,用这个病例在医学学会上做了证实。这次大家向我鼓了掌,但没人对我表示出进一步的兴趣。那些高级权威们对我的创新横加否定的印象一直让我难以忘记。同时,我所坚持的男人也会患癔症的观点,以及我通过暗示可引起癔症麻痹的实验演示,使我被迫成了他们的对立面。由于随后不久我被排挤出大脑解剖实验室,并且连续好长时间找不到可以讲授我的讲义的地方,我只好从学术生涯中退了出来,不再参加那些学会了。自从我那次去医学学会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代人的时间!

任何企图依靠治疗神经症患者谋生的人显然必须具有能使患者的症状有所好转的能力。我的治疗武库中只有两件武器:电疗法和催眠术。只是会诊一下然后便开一个处方让病人去水疗房,这样做所得收入甚少。我的电疗知识来自维·厄尔布(W.Erb)的教科书,书中有治疗所有神经症症状的详细说明。遗憾的是,我不久便发现,按照这些教诲来做根本没有任何效果,而且,我以前当作是精确观察所概括的东西,原来只不过是一些空想臆测。德国神经病理学领域最权威的人的著作,竟然不如廉价书摊上所卖的一些“埃及人”谈梦的书更具实用价值。认识到这一点虽然让我很痛苦,但却使我彻底抛弃了我当时还受着影响的、对于权威仅有的一点天真的忠诚。所以,我把电疗器械撇在了一边,尽管莫比斯(Mebius)不久所作的解释对此局面有所挽回。他说,电疗法治疗神经失调(就目前所发现的各种症状而言)的成功,实际上是由于医生暗示的结果。

由于催眠术的使用,病人症状有所好转。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曾经参加过由“催眠术家”汉森(Hansen)举行的一次公开表演。我当时看到,强直性僵直一发作,一个被试者的脸色立刻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并且只要这种催眠条件不变,他便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这使我坚信,由催眠所引起的这种现象是真实的。不久这种认识便得到了海登海因(Heidenhain)的科学研究的证实。但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并没有制止那些精神病学教授们宣称催眠术不仅是骗人的而且是危险的,也没有改变他们对待催眠医生的轻蔑看法。在巴黎,我曾看到催眠术被人们随意地当作一种在病人身上引起某种症状,然后再将这种症状消除的方法来使用。就在这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法国南锡出现了一个学派,为了治疗目的,他们大规模而且卓有成效地使用了暗示,而且在使用暗示的过程中,有时使用催眠术,有时则不使用催眠术。这样一来,在我做医生的头几年,除了偶然而无系统地使用心理治疗方法以外,我的主要工具自然便是催眠暗示了。

当然,这也意味着,我当时已不再治疗器质性神经疾病。但是这无关紧要。因为一方面,治疗这种病的前景非常有限,而另一方面,对一个大城市里私人开业的医生来说,这种病人的数量与神经症患者相比简直微不足道。神经症患者焦急地从一个医生处跑到另一个医生处,症状得不到解除,结果数量日益成倍增长。此外,用催眠术进行工作,其中会产生特别诱人的魅力。第一次使用催眠术时,我产生一种克服了他人的无能软弱状态的感觉;同时,能够享有一种奇迹创造者的声誉也是十分令人兴奋的。直到一段时间以后,我才开始发现这种程序的缺陷。当时感到不甚满意的地方只有两点:第一,我不能成功地催眠每个病人;第二,我不能把个别病人催眠到所期望的深度。带着使我的催眠技术更趋完善的想法,我于1889年夏天去南锡,在那里逗留了几周时间。我目睹了年迈的李厄保(Liebeault)在贫穷的劳动阶级的妇女、儿童中工作的动人场面。我也看到了伯恩海姆(Bernheim)在他的医院的病人身上所做的惊人实验。当时我得到的一个最深刻的印象是这样一种可能性,即在人的意识的背后,还有一个相当有力的思想过程不被人们所意识到。我说服了我的一个病人跟我一起去南锡,我想这样做也许更有益。这是一个天赋相当高的癔症症患者,一个出身高贵的妇女。谁也治不好她,于是被转到我这儿。通过催眠的作用,我已使她有可能过一种较为正常的生活,并常常可以解除她的痛苦。但她总是在一段较短的时间以后便复发一次。由于我当时的无知,我认为这是因为对于她的催眠,从未达到伴有记忆缺失的催眠梦游阶段的缘故。于是,伯恩海姆做了好几次努力,试图在她身上达到这一深度,但也失败了。他坦率地向我承认,他通过暗示所取得的治疗上的巨大成功,只是在他的医院里才能实现,而在他的私人患者身上却毫无结果。我同他有过几次深受启发的谈话,并且答应把他的两部关于暗示及其治疗效果的著作译成德文。

在1886年到1891年这一期间,我没做什么科学研究工作,也几乎没发表什么文章。我忙于确立我当医生的这一新的职业中的信誉,并保障我自己的和我那急速扩展的家庭的物质生活。1891年,我发表了第一篇关于儿童大脑麻痹的研究论文,是同我的朋友和助手奥斯卡·李(Oskar Rie)博士合写的。同年,我收到为一部医学百科全书撰稿的邀请,这使我对失语症的理论进行了研究。当时,这一理论被韦尔尼克(Wernicke)和李希海姆(Lichtheim)的观点所统治。他们片面地强调定位说。这一研究的成果是一部批判性的和纯理论性的书:《关于失语症的理论》(1891)。

但是,接下来,我必须向大家说明,科学研究为什么再一次成为我生活中的主要兴趣。

我必须补充解释一下刚才说过的情况:除了催眠性暗示以外,我从一开始还以另一种方式来运用催眠术。我用催眠术向病人询问其症状的起因;这方面的情况病人在清醒状态中常常讲得极不完整,要不就干脆不讲。这个方法不仅比单纯的暗示性的要求或禁止似乎有效得多,而且也能满足医生的好奇心,因为,医生毕竟拥有对他以单调的暗示程序竭力消除的症状的病因加以了解的权利。

我达到这一不同程序的过程如下所述。还是在布吕克的研究所工作的时候,我结识了约瑟夫·布洛伊尔(Josef Breuer)博士。他是维也纳最受尊敬的家庭医生之一,而且有从事学术研究的经历,他已出版了好几本有长久价值的关于呼吸生理学和平衡器官方面的著作。他智力超群,比我大14岁。我们的关系很快就密切起来,他成了我的朋友,我一有困难他便赶来援助。我们逐渐习惯于分享彼此的全部科学兴趣。在这种关系中,获益的当然是我。后来精神分析学说的发展,使我失去了他的友谊。付出这样的代价对我来说是不容易的,但我对此无能为力。

甚至在我去巴黎之前,布洛伊尔就跟我谈过一个癔症病例。在1880年到1882年之间,他用一种独特的方法对她进行了治疗,这种方法使他得以对于癔症症状的起因和意义有了深入的了解。而这时,让内的著作还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布洛伊尔反复向我读了病历的片断。我当时有一种印象:他所叙述的情况比以前的任何观察都更接近于对神经症的理解。当我到达巴黎时,我决定把这些发现告诉沙可,我也确实告诉了他。可是这位权威人物对我关于这个问题的概述并不感兴趣,我也就再也没提此事,任其淡忘。

回到维也纳,我再次转到布洛伊尔的观察结果上,让他更详细地向我述说此事。原来病人是一个受过相当好的教育并且很有才华的少女,她是在护理父亲时得了这种病的。她非常爱自己的父亲。当布洛伊尔接诊这个病人时,他仔细研究了病人以往的病例,表明她经常处于一种痉挛性麻痹、抑制和精神错乱的复杂状态之中。一次偶然的观察使她以前的医生发现,如果诱使她说出当时支配她的情感性幻觉,那么她的这些意识模糊状态便可以消除。从这个发现中,布洛伊尔得出了一种新的治疗方法。他设法使她进入深度催眠状态,每次都让她讲出压抑她思想的是什么东西。用这种方法把她的压抑性情绪混乱的发作克服以后,再用同样的程序来消除她的抑制和身体失调。在觉醒状态中,这个姑娘和其他病人一样,对自己的症状起因说不出多少情况,而且也发现不了这些症状和她自己的生活经历之间的任何联系。在催眠状态中,她马上能发现这一缺失的联系。原来,她的所有症状都可追溯到护理父亲时经历过的一些使之激动的事件中去。也就是说,她的症状具有意义,是那些令人激动的情境的残留印象或潜意识回想(reminiscences,亦译“记忆恢复”)。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发现,她守护在父亲病床前的时候,曾经出现过某种不得不压抑的思想或冲动。于是代之而起便出现了后来的这种症状作为替代物呈现出来。但通常这种症状并非个别“精神创伤”场面的沉淀物,而是许多类似情境累积的结果。当病人在催眠状态中,以幻觉的形式将类似这样的一个情景从头到尾重新回忆一遍,并在这个过程中将她当时的情绪和最初被压抑的心理活动自由地表达出来,那么,这种症状便消除而不再复发。通过这种方法,经过长期的艰苦努力,布洛伊尔成功地消除了她的全部症状。

病人康复了,而且一直很好。事实上,她已能胜任重要的工作。但是在这种催眠治疗的最后阶段,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地方。对此,布洛伊尔从不给我指出。而且我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把这个在我看来非常珍贵的发现长期秘藏起来,而不把它贡献出来以丰富科学事业。然而,最紧迫的问题是:是否可能从他在单一病例上所发现的东西之中,概括出一般性结论来。在我看来,他所发现的东西的那种状态具有如此基本的性质,只要能证明在一个人身上发生过,那么我相信它肯定也会出现在每一个癔症患者身上。但是,这个问题只能靠经验来决定。因此,我开始用我的病人重复布洛伊尔的研究。最后,尤其是在我1889年拜访了伯恩海姆、在他告诉我催眠暗示的局限性以后,我专攻此事,其他什么也没干。经过几年的观察,我发现,他的研究成果在每一个容易接受这种治疗的患者身上总是能够得到验证。这时,在我使用类似于他所用的观察形式,积累了相当数量的材料之后,我向他建议,我们应该合作出版一本著作。起初他坚决反对,但最后同意了。特别是因为与此同时,让内的著作抢先提出了一些类似于他的研究成果,如将癔症症状追溯到病人生活中的事件上去,以及通过同类程序反复催眠以消除症状等。1893年,我们发表了一篇导引性质的文章“论癔症现象的心理机制”,随后在1895年,我们又合作出版了《癔症研究》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