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情书·时光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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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倾尽所有,报你予我暖光(1)

夏栀

1.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跟着爸爸从乡下来到城市。站在大而漂亮得令自身感觉渺小的房子里,我把自己冰凉的手不安地握在一起,依旧只感觉到透骨的冷。

“外面果然很冷吧?先喝杯东西暖一暖,我去把空调温度再调高点。”

这声音不急不缓,虽然遮不住尚显稚嫩的声线,但已经具有了超乎年龄的温柔,带着亘古的柔和。日后我回想起来,恍惚间他的声音和相貌都穿越空间重叠到了一起,像极了岁月里的暖风和花朵。

我讪讪的略带迟疑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热可可的温度透过杯子传递到了我的手心,令人全身都会因此而温暖起来的奇异的力量。

因着这一刻,所以在日后的许长岁月里,我再也不喝热可可了。

当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疑心是否将杯子握在手心会是一片彻骨的凉。我没有勇气去设想或者接受任何结果,所以选择永远剥夺自己得知最终结果的资格。

当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可以继续执着地相信着记忆里的温暖,我并不否认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而在那一刻的同时,父亲的声音传来:“我知道真的很麻烦你……”

我抬眼望过去,一贯敬重的父亲正背对我,对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连眼皮都没抬的男人赔着笑:“暮音就要读初中了,我们那里的条件有多差你也知道,所以想让她到城里来读,但是她的户口又……”

“那里条件有多差我当然知道。”看报纸的男人打了个呵欠,语气里努力装出漫不经心却又藏不住讽刺和得意,“当初她可是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为了理想和爱可以放弃舒服安逸的生活,我又怎么会不记得。”

当年的周权和我爸爸身份悬殊,却是引以为知己的朋友,后来却因同时追求我妈妈而反目成仇。周权试图以权势和舒逸未来引诱妈妈,却被断然拒绝,宁可接受和爸爸在一起的艰苦生活。之后这件事一直都成为了周权解不开的心结。即便在后来他娶了妻生了两个儿子,再到自己的妻子因为他的花天酒地而郁郁病逝,他始终也有一口气梗在了胸口散不开。

而这次爸爸想要把我转学到城里的好学校,以便我今后的升学,但由于户口问题,他必须要来求助牵涉其中重要关节的周权。虽然心中明白势必会遭到周权的白眼抑或嘲讽,但他亦没有选择。自己多年以来并不得志,妻子又早逝,为了女儿的前途,即便要自己如今去卑躬屈膝也是可以的。

在这个世界上,父母为了儿女,总是可以付出儿女所想不到的,即便是以自尊心作为交换的代价。而我成为了让他备受屈辱的最大包袱,什么都做不了。

我望着父亲的背影,觉得很迷茫也很害怕,但来之前父亲就告诫过自己,无论怎么样也不可以多说一句话。半晌之后我终于安静地哭了出来,眼泪不断地沿着脸颊滑落到了装有热可可的杯子里。

周惟晴将我揽到了他自己同样幼小的怀抱里,轻轻摸着我的头,以安慰小狗的姿态仿佛想要给我一些勇气。

所以在许久之后,我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好笑。周惟晴就是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男孩子,但最终怎么就会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呢?

唯一想得出的答案,就是这一切都是命。

命运让我从此离开父亲离开小村庄,住到了城市里的一个远亲家,过着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积极申请着各个方面的助学金和奖学金,逢年过节还要去周家拜访周权,只有通过他永远嘲讽而不善的态度,才能让自己继续在城市学校里的生活。

同时命运也让我依赖起了周惟晴。而周惟晴则对着我露出了无奈的笑容,用难得的命令的、不容辨驳的语气说:“暮音,你不可以再依赖我,路要自己走下去。”

当我对他的依赖已经延续到了空气每一个角落的时候,他却选择了退后一步,同时伸手将我推开。记忆里他的神情依旧那样柔和,同时又斩钉截铁,澄澈温柔的样子令人连责怪和抱怨都做不到。

我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这样顺理成章,为什么剧情却脱离了轨道?他温文儒雅,仿若天神从天而降将我从泥泞深坑中拉扯出来;我文静内敛,一心一意将他当成我生命所能依赖的所有。而黎玥又算什么?

黎玥的张扬艳丽太如玫瑰,迟早都一定会刺伤温润如周惟晴。我从第一眼看到他俩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便是如此断定。

但是爱如饮水,冷暖自知。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往往令身在其中的人盲目若已经失去了痛觉。我自己是这么被嘲笑的,可是却万万没料到周惟晴终有一天也会如此。

我至死不明白,黎玥的心肠究竟要硬得怎样,才会罔顾了周惟晴受伤的眼神,毅然决然的与另外一人转身离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被人硬生生撕去了温文翩翩的外皮之后,所露出来的血淋淋的落魄,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狼狈得甚至不如路边的乞丐。

我不知道黎玥哪里值得他这样。

我只知道他在雨里站了一个小时,我便跟着站一个小时。他若伤心,我便也笑不出来。知道这些也就够了。

一直到最终他在雨中回头看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微笑,然后转身朝着黎玥离开的方向走去。

我望着他消失在滂沱大雨当中的背影,眼前愈发模糊起来,分不清是什么令我完全看不清前路。

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我听到了耳边轰隆隆的巨大声响。

2.

书里的男主角和女主角总是会在街头不经意遇见,隔着纷飞的大雪和熙攘的人群,彼此都笑起来。

我捧着书也笑了起来。分离了就是分离了,哪里有这么多重遇。

“你的笔掉了。”

我望着被放到桌上的自己的笔——以及那只白皙修长、指节分明的手:“谢谢。”

可是两秒钟后,投射到课桌上的影子却依旧站定在那里,我亦不动声色,将目光继续回到手中的书页上。却又听到了他的声音,这次带着十足的笑意:“你在看什么?我发现你挺奇怪,总是一个人对着书笑。”

关你什么事?我抬头望向说话的人——是班上乃至于年级上都风头极盛的男生:林竟禾。他的外貌白净,颇受女生欢迎。他此时的神色十分调皮,嘴角勾起极好看的笑容,眼中带着几丝好奇,又有些戏谑。

我扯起嘴角朝他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敷衍性十足,又极快地低下头继续看书——是非常明确的逐客令。林竟禾难得吃个闷瘪,也不恼,笑了笑转身回自己座位。

课间操的时候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外面走廊上——和我一起被叫去的是班上背景不错但成绩只在中等的一个女生。班主任恨铁不成钢,指着我对她说:“你真的不比许暮音差,你看她比你刻苦认真,所以成绩比你好吧?你要是有她一半刻苦,绝对比她成绩要好很多!”

我维持着自己嘴角的笑容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眉目间带着早已练习好的憨憨,仿若自己根本听不懂班主任在贬低自己,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傻子。

又说了两句,班主任叫那女生去办公室,作为跳板的我则失去价值,转身回教室。外面还响着课间操的音乐声,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还没走到座位,我就听到门口传来的嗤笑声:“我还真佩服你的耐心呐。”他的语气里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嘲弄,“要换了我,起码也笑不出来。”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教室门口的林竟禾。

他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高大的身形略微有些倾斜地轻轻靠着一旁的门框,早晨的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教室,他俊朗的面容仿佛是透明色。

我忽然觉得好笑——事实上我也确实笑了起来,望着他的眼睛,以一种漫不经心而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因为我不是你。”

仅仅是这么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他不需要寄人篱下,也不需要仰人鼻息。无论那些人说什么,无论自己多想皱眉,但最终依旧只能充耳不闻,将愤怒的种子深深地埋到心底见不到阳光的地下,深深地、紧紧地压在那里,不能选择爆发。

在这个世界上,贫穷会磨光一个人所有的棱角。

现在别人只是暗讽自己不聪明罢了,又有什么受不了的?这世上有人无故被指着鼻子大骂,都还只能鞠躬屈膝地道歉,自己和那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沉默了一会儿,他也笑了:“那怎么现在就露出了你的刺?难道独独在我的面前就不用装文静内向好学生?”

这句话说得无礼且带着含糊不清的暧昧,加之他微微消散的尾音,显得在空气里有种意犹未尽的缠绵感,如果换了旁的人,极有可能会酥软到了其中。

而我只觉得厌恶不已,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林竟禾,你真挺烦的。”

各种压力全都如潮水一般地向自己袭来,而自己仅能做的,就是坐在原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手臂之间,默默听着耳边如同魔鬼一般的呜咽声。如林竟禾这样的人,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意外。而我的生命里,从来不会出现什么好的意外。

他到底在自说自话地说着什么?他以为他能了解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3.

几乎是放弃了任何的尊严和面子,我哭着喊着求周惟晴留下来,那一时间我仿若是商场门口想要空气球的小孩子在耍赖皮。而这样的手段向来无法得到任何同情,所以我的手被扯开了,大雨中我脚下一滑,坐在地上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周惟晴——与眼中的朦胧相悖的是,我心下猛然一片清明,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地知道了一个事实。

周惟晴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我由此知道,有时候在我黑暗的世界当中出现的也许并不是太阳,而仅仅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被熄灭的烛火。

从梦中醒来时候泪满面,我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擦了擦脸颊,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看短讯——周惟臣终于回复我,说愿意见一面。

一放学我便拿起书包第一个出了教室朝约定的车站跑去。

周惟臣是周惟晴的弟弟,同一家庭背景的两兄弟性情截然不同。后者那样儒雅,前者却是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年,在学校附近都混得颇有名声——出于对周权的反叛和报复,即便是在周权如今已经住院将近一月的情况下,他也从未去看望过自己的父亲。

周权终年沉浸于酒色当中,身体始终是要垮掉的。一病下去,差点就没救回来,而这个时候,亲生儿子却都不肯定去见他一面。人人都在背地里说这是报应,除了花钱请来的看护之外就只有为了利益前来虚情假意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