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沐送我到戏园子外,他停下道:“我就不进去了。”
我道:“好。”
恍然记起答应师哥的事没办CD怪你,我忘记买那笔了。”
“小东西,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来。”蒋沐笑了两声,“快进去吧。”
我想那也可以,抬头多看了他两眼才转身。
“诶”
我回头,“怎么了?”
蒋沐眨了下左眼睛,“今晚我有事,明晚我过来,记得给我开门。”
我疑惑:“晚上吗?”
“嗯,晚上。”
“白天不过来怎么要晚上过来?”
“晚上有情调嘛。”
我语塞,愣了愣才道:“不给你开门。”
次日,起了个早,今天有三场戏,不快点就赶不上了。同一路人赶到戏楼,第一场开锣就是我的戏,上妆的时候师哥过来说我看起来终于有点活气了,不用胭脂脸有些许红润,我笑笑说大概是心情舒畅了缘故。
师哥说,我就不知道你成天不高兴个什么?赶紧吧,戏快开锣了。
师哥自然不知道我为什么喜为什么忧,更不能让他知道。无论怎样,至少有些力气唱戏了。
第一场戏唱得相当漂亮。
下了场,才坐下,经理就凑过来递给我一封信,“青瓷,你的信。”
我看了看雪白的纸面,没有地址亦没有姓名,我问:“谁送来的?”
经理道:“不知道,送信的人只说要你亲启。”
我接过信,然后坐在厢位上,启来封口,从信封里抽出信纸,打开来粗略地看了看,有些字不认得,但大致也能看懂这封信的意思,落款是邵禾。
我笑了笑,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又把放在妆台上的红蜡点燃,在被打开的封口处滴上几点泪蜡,吹熄了蜡烛之后,把信放在了镜子后面。
夜里原本想早些睡了,又记起蒋沐的话,想他是不是真的要来,斟酌了一阵,想还是等等,如果再等等他没来我就睡了。
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结果一等既然等到了十一点。我打开门看,今晚月色明朗,照得园子亮堂堂的,不要那几盏挂着的煤油灯也看得清清楚楚,园子里静悄悄的,各屋都灭了灯睡了。我想要不去大门外看看,对,不去开门,难道要他从墙外翻进来吗?
我就趁着月光去开门,绕过右廊,还未走近,听到门口有响起,听起来是开门的声音,我又近了两步。看那个门口的背影,是千涟。
我再近了些就到了他的身后,我拍了下他的肩,“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千涟吓了一跳,回头看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才认出我,立刻叫道:“别碰我!”
我只好收了手,又道:“我只是想问你要去哪儿。”
“不用你操心!”他那个语气,只差恨不得拿口水淹死我。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去管制他,就看着他打开大门出去了。
夜如此深了,他一个人要去做什么?
我向门外看了看,一只野猫都没有,哪有蒋沐的影子。我正要把门合上,门外突然有股推力制住我,我一惊,接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别关啊,我就等他出去的时候把门打开,你倒好,又给我关上了。”
我把门打开来看,蒋沐站在门外,月光下白色的里衫泛着柔软地光,衬着他的神色也柔柔的。
我道:“你还真来?”
他说:“我说过的话还有假。”
我把门开大了一点,“你先进来吧,小声点,别吵着人。”
进了屋子,蒋沐坐下倒了口水喝,我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我问他:“你等千涟出去?你知道他要出去?”
蒋沐放下茶杯,“与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当然要等他出来,不然我爬墙进来么?”
原来千涟是出去找肖与凡的,只是找归找,何必大半夜的去?难不成也是蒋沐说的有情调?
我一时也想不通,从匣子里取出白天那份信,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然后对蒋沐说:“今天我收了封信,太忙就没来得及看,我认的字不多,你替我看看。”
把信递到蒋沐面前,蒋沐却不接,我又道:“你帮我看看。”
蒋沐这才接过信,却不打开,手指磨了磨信封,笑道:“你都看过了我还读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靠在桌子边上,把信拿了过来,又看了一阵,才问他:“你昨晚把邵禾怎么了?”
蒋沐抬眼,“你怎么就知道我把邵禾怎么了?”
“你昨晚说你有事,上午他就送信过来为那天的事道歉,不是你把他怎么了他还能主动写信给我道歉么?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哈哈,”蒋沐伸手刮了下我的鼻梁,“没什么,我把他废了而已。”
“怎么个废法?你别惹事。”我有些急。
“欺辱我蒋沐的人,带他去逛窑子,你说,怎么个废法?”
“亏你还能说得这么轻松,”我气道,“他家也有权势。”
蒋沐嗤笑了一声,“权势?我都说过我都没听过他了。”
我气得无语,无论我怎么说他都能有各种各种的理由击败我。蒋沐又喝了一口茶,看着我,把手里的茶杯晃了晃,不满道:“好多天不见你也不来找我,你就那么不想我?”
我说:“我以为你生我气不想理我了,再说,你不来找我我怎么好意思去找你?”
“哦?”蒋沐站起身来,暧昧地笑了笑,然后脸慢慢逼近,“你这么说,是说我脸皮厚?”
他地脸慢慢放大,投下来的阴影和他吐出的气息使我窒息,嘴唇就要碰到的那一刻,我突然一个侧身从他的身下窜了出来,笑道:“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好啊你……”
蒋沐站直了身子,微微斜眼看我,虽说我说得话让他不满,但他眼里还是宠溺。他转身走到窗子边,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推开窗子,他多推开一寸,皎洁的月光就多进来一分。照着他轮廓硬朗的脸阴暗分明。
“不要辜负了这美妙的月光啊。”蒋沐转头看着我,“来,青瓷,陪我到院子里走走。”
戏园子其实不是很大,但也能拐几个弯,过几条廊,而且右廊那边有一小块,那以前是师父住的地方,师父去世后,因为敬重他老人家我们依旧留着,没有人去住,并且栽了几株花草。
能算得上是赏月的好地方。
我就悄悄地带蒋沐过去,只带了一盏油灯,很有秉烛夜游的意味。
我说:“就在前面转角处。”
蒋沐笑了笑,跟在我后面。转过角,便看到了小园。
师父住过的屋子是锁着的,门锁上显然已经蒙了尘,但虽然是夜,小园里的花也极好,合拢的花苞打得鲜艳,尚有三四朵未合拢而吐蕊的,大概是想同月亮相会。蒋沐看了看,道:“好地方,可惜没有人住。”
我说:“师父住过的地方可没人敢住。”
“怎么?怕他鬼魂啊?”
“不是,师父师父,拜师成父,得敬重。”
“哈,你们小时挨他那么多打,现在又‘以德抱怨’啦?”
“不挨打怎成角,不吃苦不享福。”
“你错了,你错了。”蒋沐连连摇头,“你看你和我在一起,不吃苦也得享福。”
“少贫嘴。”我骂他。
“得得得,不说,不说了还不成吗?”蒋沐抬头看看天上的玉盘,又看看月光罩着像蒙了一层纱的花,他笑了笑,道:“青瓷,为我唱一曲吧。”
《牡丹亭》,游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这是名段,讲的是杜丽娘携梅香游园所见之春景,而后春睡,梦里梦见,同柳梦梅幽会赏春,暗许私情。
我在那几株花草中穿往,眼里开的却不只是这,而是万紫千红,而那姹紫嫣红中站着一人,他望着我,只是一眼,百花俱败。花如百日红,人无再少年,倘若可以,就一定不要为现在而后悔。
蒋沐站在一旁看着我,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他笑,他笑里透着情意。
“那牡丹虽好”
“它春归怎敌----”
“那----好韶光----”
不知何时蒋沐已经走到了我身旁,他一只手握住我的兰花指,另一只手攀上我的脸,在空中停了停,才轻轻摸上去。
月光里,他的手指挲摩我的脸,轻声夸道:“青瓷,月光里你的脸就如同白瓷一般细腻,我怕我轻轻一用力,你就碎了。”
我看着他,还未看清他眼里的神色到底是温柔还是不忍,他吻了下来。
四点的时候蒋沐说他要回去,我说天亮了再走吧,他就过来抱住我蹭,“我也想留下来和你温存啊,可惜这几天事情比较多,上面有新任务下来,一早要去上班。”
我一把推开他,抖抖袖子,“那你快走吧。”
他骂我没良心,我就又有些不忍,说现在天还是黑的,怎么回去。
蒋沐说他安排了人来接他,估计现在已经在大门口了。
他安排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送他出去的时候看见师哥的屋里亮着灯。开始还没亮呢,怎么现在亮了?隐隐约约听见说话声,内容听不见,但至少不是师哥一个人在。这么晚,师哥在和谁说话?
蒋沐随便瞟了眼师哥那屋,然后转身在我额头上一啄,低声道,这几天我可能会很忙,你不用来找我,我忙过了,自然会过来。
我无权过问太多,只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