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倾城戏,谁入戏
26519600000023

第23章 烟笼寒水月笼沙

次日,我刚开门,就见叶先生关上师哥的房门,看那样子他是从师哥房里出来的,要走了。

原来昨夜里和蒋沐听见的谈话声是他们的。叶先生和师哥半夜睡不着聊天吗?

“叶先生。”我叫了一声。

叶先生有些惊诧地回头看我,大概是大清早大家都还没起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我一喊给使他受了惊吓。我道:“早。”

叶先生神色严肃,扶扶眼睛,声音低哑:“早。”

“这么早,要不要同我去顺记喝碗粥?”

叶先生看看我,说道:“不了,青瓷,我还有事,回头再聊。”

说完就走了。

这怎么了?我还没问呢,他直接不回答了,奇怪。

转念又想,不怕,我还可以问师哥。

“师哥,叶先生昨晚怎么在你屋?”

在早点茶楼里我问师哥,师哥一口饭噎住,看了我半天,道:“你怎么知道?”

我说:“早晨起来的时候看见叶先生从你那屋出来。”

师哥似乎有些困难地把粥咽下,咳了两声,拿手帕擦了擦嘴角,说道:“我有个新的戏的构思,你也知道我这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就让叶先生帮我看看,结果聊晚了。”

“可我开始没有看见你那屋子里开灯啊,叶先生显然是半夜过来的。”

“这……你怎么知道叶先生是半夜过来的,你半夜干什么了?”

“啊,我……我睡不着而已……”

“睡不着多看看戏本子,黑灯瞎火的乱转悠什么?”

“不是月色很好么?”……

未果。

不过平静了两三个月而已,游行的队伍不知道怎么地又冒了出来。照旧是那些大学的学生,穿着短裙的的少女,身着制服的青年,个个面色严肃,手里拿着写满了‘爱我河山,反对内战,’‘炮火伤民,内忧则外患’的五颜六色的横幅和小旗子,他们高高举起和愤怒地摇动,显示着他们的一腔爱国热情。

这时候街上是最乱的,也是人最多的。爱国的敢行动的都在路中间走着,想看热闹又怕受牵连的都在路边站着,警察也不怎么过来,因为这档子事要是闹得太凶警局的人是不够用的,上面就会派部队下来----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好解决了。所以他们不用抛头露面,现在外面炮火正燃着呢,能耍一年是一年,能耍一天就是一天。

早上同师哥去茶楼的时候,师哥也不喝碗里的粥,只是透过开着的窗子看着街上游行的队伍。还很早,但他们都已经在街上了,他们的气势似乎是要把南京城走遍。

“我们要安定!”

“我们要民主!”

“炮火使国家涂毒!”

“内战是错误的抉择!”

他们就这样的吼,成百上千的人一起吼,他们一吼,茶楼唱小曲的就不会唱了,因为唱了也被他们的声盖过去了。

我继续和我的粥,把粥里的莲子舀出来放到师哥的碗里,催他说:“你不吃就凉了。”

他也还是不吃。我就用瓷勺敲他的碗,发出清脆的“叮叮”声,这才拉回了他的目光。

“不吃就凉了。”

“……”

师哥像是丢了魂似的目无焦距地看完碗,看了好一阵,突然站起来,说:“我不吃了,你慢慢吃吧,戏楼等你。”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我看着师哥一勺未动有些凝住的粥,再看看外面的那些学生,我想,怪事,他们游行,师哥紧张个什么?难不成也要去当学生?

因为外面乱,躲在里面的人就多了。比起为想在外面战火里死去的而流泪,不如是戏楼听段爱得感天动地而流泪。在戏楼这几天的人特别多,每场戏都是坐无空席,经理笑得合不拢嘴,说:“要是天天都有学生闹事就好了,这生意才叫好啊。”

我插发簪的手顿了一下,没说什么话,师哥火气倒是上来了,看着经理哼了一声,抱着发冠走了。经理一愣,低声吆喝:“我这招您了?”

我拉住经理,道:“别说了,他听着不顺耳。”

这也不知道师哥生哪门子的气了,回了戏园子就是进了屋,一直没出来。他不说怎么了,我也懒得去问,他不想说的,你就是拿棍子撬他的嘴也撬不出来半个字。

天入夜,大家各自回了屋,我想起有段日子没看词本了,就是再熟也不能不看不去背,本源的东西不能少。翻开书才看了一页,就听到敲门声,我一惊,想夜虽然不深,这时候来敲门的却也少。难不成是蒋沐?

我放了书,去开门,门一开就看见叶先生,一头大汗。我吃惊:“叶……”

“先让我进去。”叶先生打断我的话。

我这才注意到叶先生背上背着个人,睡着了似的软绵绵地摊在叶先生的脸上,脸上也黑色的污渍,身上穿的制度也松松垮垮像套上去的似的。而叶先生的衣服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如同干菜一样皱巴巴的。

“这……”

叶先生进了屋,我赶紧关上门,叶先生把人往屋里背,然后放在床上,接着开始脱他的衣服。我走近,这才看清那人脸上的不是黑色的污渍,是凝固的血迹。而云臂处的血更是触目惊心。

“青瓷,麻烦给我一盆水。”叶先生一边脱那人的衣服一边说道,我连忙把水端了过去,看见叶先生用毛巾擦拭那人的身体,我又去拿了纱布给叶先生。

看着叶先生满头大汗,又小心翼翼地擦拭,我在一旁也帮不上忙,也有些急了,只得替叶先生递毛巾绷带,完全顾不得问发生了什么事。

水渐渐血染红,反复换了几盆水才算把血擦拭干净,待纱布缠好了伤口,我和叶先生才算松了口气。而床上躺着的人却无生气,不知是死是活。

我递给叶先生毛巾让他擦汗,叶先生接过,擦了擦额头,才道:“麻烦青瓷你了。”

我说:“不碍事,只是……怎么了?”

叶先生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然后慢慢坐在床边,低声解释:“他是我学生,这几天游行活动又闹得太厉害了,他和其他同学一起去游行,警卫队突然出现,他性子冲,又太乱,不小心给人打了。”

“什么人打的?”

“不知道,当时太乱了,可能是被推的,也可能是被打的。”

“那你怎么现在才带他过来?这么晚了。”

“我才知道的,立刻去那户捡他的人家把他带回来的,你这儿离我那个近,我就先带他来你这儿。”

我舒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人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要等他醒大概要明天了。我说:“你把人就留我这儿吧,这么晚了有事也得明天说。”

叶先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比楚云要细心些,人留你这儿我放心。”

我打算去给叶先生倒杯水,他却站起来说道:“安排好了我也就回去了。”

“可有些晚……”

“不用担心。”

叶先生执意要走,看他的样子急匆匆地。真不像他,他一直是从容的人,哪像今晚?

离开前叶先生又道:“我明天晚上过来接他。”

接不接都是小事。一个学生在我这儿有什么?也可以等他醒了自己走回去,叶先生说得他跟醒不了似的。

然而第二天我觉得可能我的想法有些错。这个学生可能真醒不了了。他躺在床上,用手去探到的鼻气是微弱的,眼睛闭得死死的,身体也发凉,给他灌水他也不咽。这和死的有什么区别?

我想是不是应该送去医院看看,可又没有人帮忙,叶先生又说要过来接人,那意思就是不去医院,那不去医院,就只有让他在我这儿躺着了?那要是死了怎么办?要不要给叶先生打个电话问问?

我替那个学生捏了捏被角,再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不烫。他肩膀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怕弄疼他没敢去换纱布,想还是要等叶先生。

“噔噔。”

突然响起敲门声,太好了,叶先生来了。

门一开,第一个看见的不是蒋沐而是蒋沐怀里的琥珀。琥珀伸出脖子往我这边闻,我顺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抬头问蒋沐:“你怎么过来了?遛猫玩儿?不是说忙吗?”

蒋沐把琥珀往怀里扯了扯,又把它的头一个劲儿地往胳膊腕里按,委屈道:“遛猫玩儿?我早知道我还是不带它了,你摸它就不摸我。”

我笑了笑,“对,你能和猫比。”

琥珀被蒋沐按得喵喵地叫,他又不撒手,我忙把琥珀从他怀里抱过来,“你别把它憋死了。”一边抚摸琥珀的毛,它这才安静下来。

“瞧瞧瞧,不是我能和猫比,是我压根不能和猫比。”蒋沐笑得苦涩似的。等进了屋才说:“前两天是忙来着,今天不忙,明天也不忙,后天忙,大后天也忙,大大后天更忙……”

“你能说个明白吗?”我问他。

蒋沐笑了两声,“意思就是我忙得没规律。反正不忙我就在你这儿。”

我骂他:“尽是歪理。”

说完要替他倒茶,他止住,“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走。”我看他,“那你过来做什么?”

“过来坐啊,”他笑嘻嘻地坐下,撑着下巴看着我,然后另一只手才递出一件东西,我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那张票,上面这些北普影院的字样。

“这是什么?”

“电影票啊。”

“我又不看。”

蒋沐挑眉,又掏出一张票晃了晃,“是我们两个去看,又不是你一个人。”

我哦了一声,蒋沐又道:“下午三点的电影,我来接你。”

我说:“好。”

刚说完,原本在怀里躺得好好的琥珀升长了脖子,我正要去摸它的头,它突然一个跳动从我怀里蹿了出来,迈着四条腿往里屋跑,我连忙跟进去,进去了看见琥珀跳到床头,用鼻子去碰那个学生的肩膀。大概是血腥的味道让琥珀给闻到了。

我正要过去把琥珀抱过来,就听到蒋沐再身后吆喝道:“青瓷,你竟然背着我在屋里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