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
“青瓷……这不公平。”
“没有……”我呓语。
然而那个声音还在回响。一遍又一遍……
那个声音在回响,念着“不公平……”
不公平吗?
“我已经很偏袒了……”
想睁开眼睛,却觉得再怎么努力都睁不开,而梦就如同沼泽,越要挣脱就陷得越深。
“青瓷,青瓷,醒了没有?”
传来敲门的声音,还伴着师哥的询问声。
“没有……”我喃喃。
而门外的声音放大了一些:“青瓷?不在吗?”
然后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我很少反锁门,师哥总是时不时地过来,我也就懒得开那个门,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如今,可以说这是个好习惯了---这个习惯让师哥把我从一场虚无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青瓷,你醒醒!”
肩膀摇晃的厉害,梦境像是被打破了,碎片四散,我心里一紧,耳畔师哥的声音愈见清晰,我轻哼了一声,才慢慢睁开了眼。
师哥的轮廓朦朦胧胧地出现在眼里,慢慢地才变得清晰起来。
我叫了一声:“师哥……”
师哥拿袖子擦拭我的额头,“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满头的冷汗。”
愣了一下,一时才记起刚才在做梦,但实在想不起来做了个什么梦,脑袋里一片空白。连那些零星的碎片都消失了。浅浅地吸了口气,安慰师哥道:“我没事,就是身上有些发冷。”
师哥皱其眉,摸摸我的额头,道:“倒是不热,凉是有些凉,怎么惹风寒了?我回头给你抓两服药。”
我摇头,“不用吃药,没什么大事。”
“那可不行,”师哥坚决地说,“身子不好好爱惜,拿什么唱戏。”
我看我也拗他不过,只好作罢,转而说:“有事儿?”
师哥这才记起似的拍拍额头说道:“没什么,就是出去给你买了碗莲子粥。”
我笑了笑,“怎么不买葱油饼了?”
“你不是不喜欢吃吗?”师哥瞪我,“看你天天吃得那素,油花都不多见,瘦得跟黄瓜似的!小时候你不是水果吗?怎么现在就成干果了?”
我被逗笑了,纵然师哥一脸严肃。我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笑道:“那师哥你小时候不是干果吗?怎么现在成柚子了。”
师哥看着我,目光里有一丝叹息闪过,然后说道:“现在不是与以前不同了嘛……”
我弯起的嘴唇慢慢垂下去,我想师哥今天过来肯定不是只为送那一碗莲子粥。
师哥顿了顿,轻声道:“青瓷,你那天也看到了对吧,千涟的伤碍不着他唱戏。”
我微微点头,“我知道。”
“所以说,青瓷你看,这多好,罐子虽然摔裂了痕,却还没有碎。不用使人担惊受怕的了。”
我嗯了一声。
师哥又说道:“我就是想……”
“你就是想我好好的。”我打断师哥的话,看着师哥,“我都知道。”
师哥便不坑声了。
我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愧疚。上次看着师哥亲自为千涟戴上鬓花,心里觉得师哥太偏袒。事后又想师哥也是千涟的师哥,他能为我描眉,怎么就不能为千涟戴鬓花?而现在,我才知道师哥越是关心千涟的伤越是在对我担心。
我真是不应该,不应该去伤害千涟,不应该去怀疑师哥。
看着师哥就坐在床边无论怎样都这样高兴,师哥回来了。还来不及笑,心里突然生出些悲伤。师哥回来了,可蒋沐……
不敢去想。
“你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师哥转而又道:“听说你把这几天送来的帖子都推了?”
“是推了。”我答道。
“怎么了?前几天不是唱得好好的么?”
我想说是因为叶先生的缘故,又觉得这么说不大好。于是说道:“唱多了,有些累。”
师哥点头,又伸手摸我的额头,“你这身子不会就是累出来的吧?这不行,我这就去给你抓几服药。”
师哥走的时候又把莲子粥端到我手上,嘱咐说:“趁热吃了,越是生病越是要吃饭。”
我应了声好。待师哥走了,捧着莲子粥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吃不下。丝毫没有胃口。而我心里十分清楚,我没有生病,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模糊但让我害怕的梦。
决定出去走走,屋里坐着闲得让人心烦意乱。也没有特别要去转的地方,就在街上没有目的地走,小摊小贩,商店铺子,汽车三轮,一片吵吵闹闹,望着人群的喧嚣,只会生出更多的落寞。想着也没有多大意思,还是回去吧。
刚走了两步就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柳老板!”
我停下脚步,想谁会叫我?一回头,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他穿着长袍,长得并不多么好看,笑起来显得有些奸佞,他并不老,手里却握着两颗核桃旋转。身后是两个下人。
他走近,笑道:“这不是柳老板吗?不在戏楼唱戏怎么出来了?”
我看了看他,道:“请问阁下是哪位?”
他挑眉笑了下,“邵府大少爷,邵禾。”
邵府?我隐隐记起似乎在哪里听过,又想不起来。听邵禾说道:“前几天请柳老板你去府上唱戏,我本来想着借此为我爹祝寿,柳老板却还不肯来,早听说禧福戏班子的名角儿有脾气,果然如此呢。”
说完又上下打量我一番,微微眯起了眼,问道:“今天怎么这么闲出来逛街了?看见是我请帖发错了?该今天送去柳老板才有空来我府上唱戏?”
他话里都是挑衅的味道,这情况有些糟糕,要是话说得不好今日可能不能全身而退。
我勉强笑了笑,想着心里再是鄙视这邵禾,今天这关也得过去。
“邵少爷您说哪里的话,我们这些人能红还不是仰丈这你们这些人吗?没有你们听戏,我们还唱什么?”
邵禾笑着点点头表示认同我的话,还算满足似的说道:“柳老板是明白人啊。”
我道:“柳某只是把事实说出来罢了。”
邵禾把手里的核桃搓得咯咯地响,又投来打量我的目光,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今天是来不及写请帖的了,不如口头邀请柳老板陪我四处玩玩。”
我正要推脱,他又说道:就算是补那天推了我的帖子,嗯?柳老板,你说怎么样?”
所以我一直不喜欢给他们这些人唱戏。而我们这些唱戏的又能说什么?什么也说不了。
但我要是知道他是要去窑子我当时宁愿被打也不愿意答应他。
站在妓院门口,邵禾指着扁上“春心阁”慢慢说道:“柳老板你看,到你对家门了。”
我真想立刻转身走掉,他这是要羞辱我,以此让知道不给他邵少爷面子的后果。
败类!
结果还是被他半推半拉地进了窑子。窑子里当然只有女人,看着那些穿着旗袍扭扭捏捏花枝招展的女人,还有一楼的脂粉味我心里就犯恶心。想着就趁邵禾哪个时候不注意偷偷走掉算了。
邵禾进了窑子比进了自家还轻车熟路,拉了一个女人搂在怀里又是乱亲又是乱摸,而那女人也害羞似的说声讨厌。本来腹中就滴水未进,看见这,胃里不由地绞痛。我想邵禾他可能原本打算带我进窑子羞辱我的,只是如今见了女人魂全被勾去了,也顾不上我,此时我也正好可以走掉。
我才退了两步,就听到邵禾懒洋洋地喊了一声:“柳老板……”
我停住,看着邵禾把怀里女人的旗袍开口往起撩了撩,笑道:“既然来了柳老板为什么要走?还是……哈,柳老板长的有那么些个女人的细腻,所以看了女人没感觉?”
我压抑着胸中的愤怒不说话,我不屑与这样的人争辩,况且在这个地方,争辩我也占不了便宜。
又见邵禾抬头,看着楼上花枝招展的女人们,戏虐道:“今天啊,我做东,楼上的女人柳老板你随便挑,你看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姐怎么样?”
我皱眉,想罢了,不必和这样的人渣周旋,就算惹恼了他无所谓了,他不给我留情面,我何必奉承他!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可先定下了。”
突然从楼上传来的声音让我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慢慢抬头去看,红灯笼打得亮堂堂红彤彤的阁楼上,栏杆处,他双手撑着栏杆一手搂着红衣的小姐,笑得深不可测,他没有着军服,却依然有王者的气势,他看着楼下,看着我和邵禾,眼里的笑意变得弄嘲。
邵禾有些不高兴,可能很少有人对他如此不恭,再说都是嫖客哪有抢姑娘的。但他错了,那个人向他挑衅的人不是一般人,此事此刻的他只是少穿了一件衣服,那个男人他不好惹。
邵禾嚷嚷,“哟,这位,都是来找乐子的,不要坏了我的兴致。”意思是坏了我的兴致,我就会让你也就没兴致了,别让各自不高兴。
蒋沐却无所谓,反而把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看着我:“这不是柳老板吗?柳老板也会逛窑子?还是,来陪男人逛窑子?”
我抿着嘴看他,对着他的目光有些炽热,亦有些酸楚。几日不见而已,青瓷就成了柳老板。
邵禾见蒋沐直接无视了他,火气变大了,站起身来把怀里的女人推到一边,望着楼上,“我在和你说话,你是聋子吗?”
蒋沐这才看向邵禾,笑道:“这位是……”
邵禾道:“邵府,邵禾!”
蒋沐哦了一声,逗了一怀里的女人,然后说道:“没听过。”
我直看着邵禾的脸青了。也就只有蒋沐说得出这样的话,他不怕得罪人,他就是如此胆大,只按自己的自愿做事。
“你别给自己找麻烦!”邵禾大吼。
“啊……”蒋沐有些困倦似的打了个哈欠,转而看向我,话却是对邵禾说的,“我不怕麻烦,就怕不麻烦。”
邵禾道:“你!”
“哈哈。”蒋沐笑起来,看着我,目光有些迷离。
“柳老板来窑子是不是有种进自己家的感觉?嗯?”
我心里一紧,看着蒋沐把怀里的女人逗得痴痴的笑,蓦然地眼睛酸痛。谁都知道戏子卑微,和窑子的女人一样,丝毫没有地位可言。无论谁说这样的话我都会当作听见狗吠,听过就算了,可偏偏对他就不行。被人拉进窑子,没有被拉我进来的人侮辱,反而被一直念在心中得人侮辱。这算什么?他是在说他只是玩玩而已?玩过了就算了?
我说不出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我立刻转身要走,蒋沐道:“哎,别生气嘛,别走别走,我把这妞还给你就是了。”
“你当我是什么?是你怀里那个女人?”我突然转身,“蒋少尉您自己留着吧!”
说完大步离开,但我依然能感觉身后有两道灼灼的目光,如此灼热,灼着我的心,那感觉就一个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