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滴滴血,从千涟的指尖晕开,在千涟的指缝滴落,鲜红的颜色滴落如牡丹的花朵坠落,重重地落下砸起一地尘埃。
而脸上那一抹血痕,血同白肉外翻---那才是致命的根源。
千涟呆滞地看着他的手,缓缓抬头看我,不信的,惊诧的,恐惧的,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网。
困住兽的网,网里的困兽是死寂的表情。
我轻轻向后退了一步,心在这死寂中狂跳不止,我微微张开嘴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千,千涟……”
千涟缓缓抬眼看我,只是一刻,红尘的种种似乎都在他眼里如云雾倒腾涌出,如野马般奔腾,也如死水般沉寂。他突然一把推开我冲出门去!
我猛地大喊一声:“千涟!”
却人去无影。
我冲出屋,惊慌地左右寻找,但确实没有千涟的影子,我连忙顺右廊跑,却在转弯处猛地撞在了师哥身上。
师哥眉一皱,“青瓷你急……”
话却在我抬头看师哥的瞬间止住了。师哥看着呼呼喘气的我,也许是我的表情太慌张,吓了师哥一跳。
我颤抖道:“千涟……”
话未完,师哥瞬间就拽住我的往千涟的屋子里拉。但千涟怎么会在屋子里?
有的只有躺在地上的那把冷冷的剑,和地上那一点一点红艳的血。
师哥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断断续续地问道:“怎……怎么回事?
我不说话。
师哥怒了,“青瓷!这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师哥,眼睛突然酸了,呆呆念道:“千涟……千涟……千涟他……”
千涟他不见了。
师哥同人一起出去找,却没有任何消息。千涟的屋里,那把剑,它一直躺在地上,没有人敢去捡它起来。那不是一把剑,那是一个戏子繁华落寞的证据。
戏里多少浮华,就那一瞬,自刎其中。
傍晚师哥回来了,我赶忙冲上去问:“人呢?”
师哥一脸烦躁地看着我,看了半天,叹了口,一挥袖子就离开了。
看样子还是没找到人。
南京说大不大,可要藏住一个人,已经足够了。况且,一个已经想把自己藏起来的人,绝不会让人轻易找到。
那千涟,你在哪儿?
泄气地往椅子上一坐,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走到电话旁,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出去。
通了。下一刻电话那头有了声音:“喂,哪位?”
“柳青瓷。”
“青瓷?哈哈,青瓷你给我打电话可真是难得啊!”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是愉悦,我却听着那是一种弄嘲,顿了顿,道:“蒋沐,我找肖副官。”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音,冷了两秒后----
“喂。”
我心头如一团麻在搅,顾不得许多,直说:“肖副官,千涟不见了!”
电话那头的人一顿,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我握着电话,心里翻江倒海,又只有无奈地等,不能想象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是不是有的人天生就是这样,没有庇护没有运气,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失败?我想去挽救的东西,却在最后一刻无力回天。
刚挂上电话,电话突然又响起来,我木讷地接起,在蒋沐说:“青瓷你等我!我马上过来!”的瞬间,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蒋沐过来之前我已经守着电话站了半个小时。蒋沐一把推开门:“青瓷!”
天色渐暗,屋子里我却并没有开灯,在一片只听得到喘气声的黑暗中转身看向门口,脸上泪水已干,泪痕犹在。蒋沐愣了愣,踏进了屋,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我的存在,他一点一点地前进,似乎前面是悬崖,一步踏错就完了。
他在黑暗中慢慢地摸索,我在黑暗的另一端望他。在月光都被黑暗吞食屋里,他摸索得那样慢,慢到我似乎要等千年。
“青瓷……”
我不吭声,只是同黑暗一起死寂。
“青瓷……”蒋沐又试探地轻唤了我一声。
他声音已经离我很近,他伸手,手指触到我肩膀的那一刻,突然用力一拉,一把把我搂在怀里,狠狠地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急急道:“青瓷,青瓷,怎么了青瓷?你没事吧?”
我想说没有,却开不了口。他也许听戏班子里的人说了什么,才会这样急迫的问我,就算不是,千涟失踪怎么看都和我有联系。
可是,明明没血海深仇的两个人会走到这一步呢?
“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我断断续续念出几个字,蒋沐微微僵了僵,然后把我搂得更紧,安抚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说完嘴唇又在我额头上碰了一下,轻声说:“不用管那么多,与凡会找到他的。他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先睡一会儿吧,我陪你。”
蒋沐没有去开灯,而是点起柜子上放着的一只红烛,烛火一摇一晃,摇曳出满地冷清---如果只有我一人的话,那冷清,又岂能用这两个字形容。
蒋沐为我掖了掖被子,他手刚拿开,我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你会不会走?”
蒋沐笑了笑,把我的手按回被子里,说:“放心吧,不会。”
我质疑地看着他,他又说:“说好了陪你的。”
我在被子里握紧的手这才松了松,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蒋沐平稳的呼吸声,心里稍稍有些安稳,似乎也就睡了过去。
“与凡……与凡!这是!这是……”
“血!血啊!到处都是血!”
“与凡!与凡!我不要你找我!我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别看我……别看我!”
千涟在乱七八糟的场景中左窜右窜,他捂着脸,指缝里有血在往外涌,他即尽疯狂,目光溃散,却有如同一只流浪无处的猫在垂死挣扎。
大家都找不到他,我却发现我就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路疯狂,他突然一个回头,顷刻间我看到了他的脸,那道口,白肉外翻,鲜血直涌,我后退一路步,他大吼:“柳青瓷!”
“你!”我蓦地喊了一声,额头上满是汗水。
“青瓷,青瓷,你睁眼,把眼睛睁开。”
是蒋沐的声音。我慢慢地睁开眼,眼里出现蒋沐朦朦胧胧的轮廓,“蒋沐?”
“嗯,我在。”蒋沐应道,“做恶梦了?”
我轻轻道:“我梦见千涟了,我梦见肖副官找不到他,我却找到了他,但……他的伤口吓到我了……”
蒋沐替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边道:“怎么会,再说,那剑是落下来划着脸的,伤口不会太深。”
我道:“你怎么知道?”
“我去千涟那屋子看了,分析现场来看,应该是这样。”
“别拿你那套来唬我。”我把头转到一边。
蒋沐在床边静了静。稍后,我觉得被子动了动,片刻,只觉得手被握住,我不动,蒋沐的手细细地揉着我的土,轻轻说:“真的,我不唬你。”
我这才把头转过来,看着他,“我不信你。”
手立刻被重重一捏,我一皱眉,“你干什么?”
蒋沐二话不说就一把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他用力地往床上挤,我被挤得直往床里去,我推他:“你给我下去,下去。”
蒋沐笑了笑,双手一撑就把我压在身下,瘪嘴道:“你刚才那话我可不爱听。”
我见推他不动,只好让步道:“那你至少也把衣服靴子脱了吧。”
蒋沐笑,暧昧地低语:“衣服……自然是要脱的……”
我语塞,他突然就俯下身来吻我,我用力推他,他反而把我的手压在两侧,卖力地去吻,舌头舔得我一阵颤抖,而他,更是愉悦了。
“你……千涟……”
我半句不全地从两人嘴唇的缝隙里漏出几个字,本来以为无用,蒋沐却停了下来,他撑起身子看着我,挑了下眉,突然侧了身,撑在我头两侧的手抱住我,硬要把我的头压在他的胸口,慢慢拍起我的背:“好,好,我的贵妃,我依你的。下次你补偿给我就是了。”
我愣了愣,伸手搂住蒋沐的腰,歉意道:“千涟还没有回来,我实在……我怕我都睡不着。”
蒋沐把我搂得更紧,伏在我耳畔轻声道:“不怕,我陪你睡,陪你做同一个梦,梦里如果有人要欺负你,我就把他们都打跑。”
我闭上眼,蹦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闻见只有一个男人有的特有的淡淡的味道,喃喃地:“别像哄小孩子似的哄我……”
这回竟然真的睡得安稳,没有任何可怖的梦境,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做梦,只觉得睡得挺沉,沉得安稳。
醒来的时候枕畔已经没有了人。
我看着空落落的一边,立刻就想推到原来的感觉,暗想自己昨晚是不是在做梦,梦里蒋沐过来过,而且就睡在我的枕边。
在梦境和现实中纠结半天也没有结果,一闭眼,想,算了,还想什么他来不来,该回来的还没回来呢。
刚思索罢,门突然开了---“怎么醒了?”
他真的在。我定了定神,嗯了一声,“突然就醒了。”
蒋沐走在床边坐下替我擦了擦额头,“我起夜而已。”
我问:“什么天了?”
“才五点,是早了点,你再睡。”
我不闭眼,只是看着他,屋外突然传来一两声响动,蒋沐向屋外一看,起身又开门出去了。
我看着门外,估摸着屋外的响动和心里念的八九不离十了。
片刻,蒋沐进来了。他身后还有人---
沉默的肖与凡,而千涟,在肖与凡的身后-----他仅仅露出了他那完整的半张脸,另一半隐在肖与凡的肩头后,他微微侧着头,或看地上或看柜子,反正就是不看我。
气氛一时死寂,我想从床上做起来,毕竟一个无痛无病的人躺在床上同另一个不知是否重伤的人讲话太过奇怪。
我还没有动,蒋沐就走过来捏住我的被子,烛光晃动里他的眼神里全是关怀。
到底了,还是肖与凡开的口,他冷着脸,微微低了头:“少尉,我想请半个月的假。”
蒋沐还替我掖被子也不看他,“半个月?我给你请半年好不好?”
肖与凡不说话,蒋沐这才转头看着他,话却是对千涟说的:“千涟你说好不好?让与凡多陪陪你。”
千涟四散的眼神终于集中到蒋沐身上,他愣了片刻,突然一跨步,从肖与凡的身后走了出来,那一刻,我才终于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的那道伤---左脸的耳侧处,贴着纱布,纱布是雪白的,就如同他苍白的脸。
我却舒了口气,庆幸那伤在耳侧,若是以后有疤痕,画了油彩贴了鬓花,倒也不碍事。
还能唱戏就好。
然而我的庆幸却是短暂的,蒋沐的话实在有些过了,千涟哼了一声,红了眼眶,瞟着我的眼开口就是:“青瓷你厉害!”
我看着他,不回他,他哼笑一声,突然一把撕下了他脸上的纱布,肖与凡要去止住他却没来得及,那条如红线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青瓷!你够厉害,我如今这服样子了你还得寸进尺!”
肖与凡赶紧拉住他,要拽他出去,他却一个回头,狠狠道:“欠债还要还钱,杀人还需偿命,你欠我的,怎么会不还?!”
说完就被肖与凡拉了出去。
我一时觉得如同惊魂未定,我愣愣地,转头拉住蒋沐,问他:“你怎么,你怎么能说那些话?”
蒋沐却笑了笑,“我这是为你好,与凡的假我无论如何都是会准他的,而千涟,那道口已经在他脸上了,你再愧疚也没有用,干脆乘这个机会把他的傲气全挫了,省得你以后又惹麻烦。”
“你……”我叹气,“蒋沐,这回可能不是如你这么想的,你这是替我挖了个坑,我以后会掉里头的。”
蒋沐无所谓地摇摇头,“放心,有我呢,我做的是哪会错过。”
我看了他一阵,又转头慢慢闭上了眼。
也许从哪里错过,比如,从你进戏楼听我唱戏那一刻起。
后来我想,蒋沐为我挖的岂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坑?我怎么知道,那坑里的火会灼得我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