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给秦太妃请安已过几日,宫里规矩只需到特定的日子才须向太后、太妃、皇后请安,且秦太妃一心清修,并不乐意被众人打扰,在她处请安差不多是两月一次。
闲下心来,我便开始收拾起荒废的锦华殿,旁人不来,正好清净,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女子,挽起衣袖便与迎平一起,自己清理起来。地上的杂草皆已除去,池中飘落的树叶也教我寻了支长杆拨弄上来。池子莲花互相依偎,已然枯萎的花朵突留出黄色的花蕊,残留住曾经的美丽。
其他的屋子没有人住也就省去收拾,单单收拾了我的卧室,反正也没有旁人,边叫迎平也住了进来,在屏风外的屋子里铺了一个小床,便是我们俩人的寝殿。
她先还顾忌着身份,只愿独居在侧屋,亏得我三催四请才将她弄了过来。她是赵静霜的堂姐,我自然很想透过她是否能寻出一丝那个女子的味道,又或者她是我在宫里唯一的知心人,于是为了免去寂寞的侵扰,我便强邀她与我为伴,还是说,我们的心里都住着同一个人,见着彼此是不是就会少些相思。
这日头仿佛没有之前的那般晒,微微地还有一丝凉意,树枝上重新纷飞飘落的枯叶轻轻地滑过我的眼前,落入才清扫完毕的水中。脸上浮出一丝懊恼,记恨这叶儿不懂眼色,白白浪费我与迎平的一番辛苦,却在抬头的瞬间发现,天已经临近秋初了。
去年此时,我刚获有孕而欣喜万分,而此时我只能枯坐在美人靠边独自思量。
“娘娘。”迎平今日去寻喜福总管,差不多该是发放月俸的时候,我身边的银钱差不多都留给了梅姨,早已无太多的积蓄。宫里我现在并非宠妃,上上下下自然有不少需要打点的关系。
她一路小跑至我面前,微微地喘着气:“皇后娘娘寿辰将至,要各宫的主子都出席。”
我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着汗珠,浅笑地说:“她邀请各宫,定不包括于我。”
“不,娘娘,皇后娘娘得知您病愈的消息,特地吩咐要您出席。”
“什么?”我手僵在她的脸庞上,安后要我出席,她不怕我捣乱她的寿辰么?她不可能引我这个潜在的威胁出席,难道她不怕我死灰复燃?心中万种思虑流转,最终有了决策。既然她都不怕我会重新得到帝王之宠,我又有何惧呢?况且身在冷宫,确实无法直接见到鈭谦,若是皇后寿辰,他即便再不甘心一定也会出席的。
“什么时候?”
“后日便是。眼下宫里各处都在张灯结彩,喜总管说咱们的月俸恐怕要迟些才能发,得先忙完这次宴会才能有空。”
这若不是他的本意,怕也是安后的授意。她料定我身无分文,无法为她献上体面的贺礼,自当可以先行羞辱一番,再趁机安抚,她最擅长的便是这类打一棍子给颗糖的做法。
我为难地蹙眉,眼下算是家徒四壁,哪里能有衬得上皇后寿辰的贺礼呢?就连绣线都缺着,况且就算能备齐所有的东西,但后日便是宴会之期,我又如何能赶得上她的这番贺礼。
“娘娘,我们应该备些什么作为贺礼?”
迎平轻声问道,我垂首趴在美人靠上,静静地看着水中日渐枯萎的莲花。残退的红色倒影在水面之上,心中猛然有了好点子。
安后寿辰那日,内侍监早早就派了内侍过来,传旨意交代今日的安排。巳时一刻,众后宫便都要到栖梧宫请安,午时两刻陛下会回朝与众人一起为安后庆生,之后便是各宫、前朝各府献上的舞姬、杂耍,待到酉时一刻,众后宫便要向陛下与安后告退。
连时辰都算好,安后心中想的怕不仅仅是寿辰如此简单。她被冷落多年,怕是想借机与陛下重温旧好,以期盼能重拾旧时情谊。
他那样的人会有什么情谊可追寻的,他在乎的是怀中的女子还有没有价值,他愿意宠爱的永远都是那些没有心机、没有背势之人。
不过,我要能让心中的计划顺利进行,却是万万也少不得他的宠爱。他的宠爱,我势必会再次得到。
我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微微地一笑,镜中的自己只在高耸的鬓角间插上一支似桃花的绢花,耳上垂着一对小巧的圆润珍珠耳坠。身上的衣裳也舍弃过于艳丽的色彩,而是一袭浅浅的素净紫色,再无一点装饰。
我旋转一圈,让迎平瞧瞧看,还有没有其他不妥之处,她微微不满地嘀咕道:“今日安后寿辰,娘娘不想僭越她的规制,穿得淡色也就罢了,但众所周知,今日陛下一定会出现,娘娘一点装扮都出众,要如何吸引陛下的注意?莫非娘娘真的愿意在锦华殿里度过余生?”
听闻她的话语,我只淡淡地笑着:“你也知其他后宫定会别出心裁地装扮自己,那么在一堆花之中最为亮眼的定不是最美丽的那朵花,而是它们间隐隐约约的一片绿叶。”
“原来是这样。”她恍然大悟:“我还以娘娘并不想引起陛下的注意,还是想着王爷……”
她的话语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再也闻不到。那个人,我想着他也是枉然,我既然已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迎平,”我拉过她的手,惆怅地说:“我与王爷今生再也没有可能相守,我剩下的需要做的,是成为陛下的宠妃。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她从我手上抽出,愤然地说:“娘娘为何要执着于陛下的宠爱,难道王爷给的不够吗?为何要抛下王爷回到宫中,娘娘莫非不知王爷还在为您忧心不已吗?”
他还在为我而伤神吗?宫里险恶,他自是比我还清楚,他是害怕我斗不过别人,成为宫里无声的牺牲品吗?我摇摇头,不让思绪跟着他的身影离去:“王爷是何种人?我知道,你知道,所以他虽会爱我,却不会为我一介女子舍弃天下间的,更何况在他的心里,一直在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堂妹——赵静霜。”
她亦有似黯然,我接着说了下去:“我有私心,我想重获陛下的宠爱来平复我心中的一切不平。若是没有这份宠爱,那么现在活着的我反而是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迎平你要帮我,让我完成我的心愿。”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晓我心中可怕的复仇计划,只单纯地点点头。
锦华殿独处在宫里的最北面,不仅离皇帝的寝殿——龙乾殿最为遥远,也自然离紧挨龙乾殿的栖梧宫不近。待我到时,正殿内早已坐了不少人。
我一进门便使得殿内的喧闹声瞬间停止,垂首暗自笑道,仿佛自己真的与这群女子格格不入,只要我一出现便没了其乐融融的假象。
“祝皇后娘娘福体安康,永葆佳颜。”不理会他人,我自顾自地向安后行礼。
弯着腰,却久久没有听到她的那句“平身”,莫非她让我来就是为了这般当众折辱于我?
气氛僵持起来,众人纷纷交耳窃语。我偷偷地抬头看去,安后今日一身正红的流光衫,衣袖与衣襟处皆是有金丝拉成巨大凤凰,跃跃欲飞。腰间更是挂着不少的香囊,远远地那股香气便袭于鼻间,醉人的花香。
她正结过听兰递过的茶水,不紧不慢地品尝起来。
见她如此,我只好再次高声禀告,以免自己受折磨。“祝皇后娘娘福体安康,永葆佳颜。”
声音很大,覆盖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声,众人惊愕地盯着我,安后也不得不停下手中的茶杯,看向我。
她脸上神色复杂,一瞬之间变为亲切的笑容。她轻轻地挥手说:“多日未见过妹妹了,近日可还好?”
“多谢娘娘关心,臣妾已病体痊愈。”
她淡淡地笑了笑,眼光看向殿中各人,说:“平身。”
终于熬到她说出这词,我慢慢地挺直腰,这才光明正大地朝殿内打量。殿下各人果然打扮地别出心裁,既怕抢了安后的风头又怕自己太过平庸错过陛下的眼。有的在腰间挂在极为精美繁奢的香囊,有的衣裳色彩上选得极为艳丽,又有的在发式上做起花样。
“不知刘妃娘娘今日奉上何种罕有的贺礼给皇后娘娘?”人群中不知谁淡淡地一句,顿时眼光从四面八方朝我看了过来。安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在看见我两袖清风时,眼神有些冷了下去。
在她看来,不奉上贺礼便是公开的蔑视,在其他人看来,不奉上贺礼便是在挑战皇后的权威。
“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宠妃,竟然如此公开蔑视皇后娘娘,真是其心可诛。”
“大概是半年没有陛下的赏赐,自然是身无长物。”
“听说她当初就是被文府赶出来的,还能有多少的家底。”
……
旁人议论纷纷,我却胜似闲庭信步,并不多做解释,浅笑着看向安后。不知她此刻预备如何发难?
“大胆刘妃,本宫待你一向不薄,你竟然如此蔑视本宫,你……”
话还未送完便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众人一阵唏嘘,安后也顿时从上座上走了下来,朝前盈盈一拜。“臣妾参见陛下。”
是鈭谦?我本是背对而立,自然看不清楚身后的来人,闻声才缓缓转身。
那人不是鈭谦又是何人呢?只见他脸上的神情生动,不似从前的那副面具模样,逗弄怀中孩童的模样竟似多了一份的慈爱。怀里的孩童抬头张望着他,玩着他手里的布老虎不亦乐乎。
那眉眼如他,眉色稍显生疏却依旧能看出是沿着他的眉痕,白嫩的脸颊却像另一个熟悉的人。
寄柔跟在他的身后,亦是一脸的笑容,望向他怀中的孩子。
天伦之乐,美丽且温馨,那是我梦境里曾出现过的画面,只不过他身侧的女子在现实中换成了寄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