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请安惹来一堆小丑跳上房粱,也教我看得分明眼下的情势。安后称病很少出入宫里的聚会或宴会,后宫的大权仍旧牢牢掌握在杜贵妃的手里,而我的那个妹妹刘淑妃,有子万事足,每日都在自己的金翘宫内伺弄幼子,鲜少出现在其他宫里。金翘宫也仿佛被隔离了一般,除了皇帝的旨意其余人等不可入内,即便是杜贵妃也只能望门而归。
林昭华自然是归附于杜贵妃的,马家的才学天下闻名,但女子却始终欠缺一丝聪慧,依附于杜贵妃只不过为马前卒而已。马嫔不就这样白白地死去的么?我始终不会相信那样的女子纵使太卑鄙也不会下此般手段,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在我身边的宫女。能在后宫里存活的女子皆不是简单人物,更何况能爬到贵妃的高位,她必不是将门之中鲁莽的女子。
还有一位林嫔,今日亦未见到,不知又会是个哪样的人物。宫里的纷争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我却更有兴趣了。
驻足在岸边,水中婀娜多姿的芙蕖争相盛放着。濯濯青莲出淤泥而不染,它全然盛放的基石却是任人践踏的淤泥,终年藏身在水中,将所有的光华都贡献给了水面之上的花朵。
“姐姐也喜欢这一池的芙蕖么?”
身后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带着独有的青春韵味,软软地似春风拂面。我略微侧头,夏昭媛站在我的身边共同看着水面上的芙蕖。
“世人皆喜爱芙蕖的美丽,又有何人记得水下淤泥的功劳?可怜的淤泥贡献了所有却还要被世人骂为贱物。”
她平缓地说着,不着一丝波动却有带有淡淡地苍凉。
她的想法竟然与我如此相同,这样的女子只这般在岸边一站便忍不住让人心生怜惜。可惜她只拥有了两个月的宠爱,便成为芙蕖脚下的淤泥,任人践骂。
“也总会有像妹妹这般识得的人欣赏淤泥的付出。”
她苦涩一笑,嘴角勉强扯出笑意:“那倒也是,这淤泥怕只有我才会欣赏了。”
我朝她看去,笑而不语。真心未明之前,纵使我与她有再多的怜惜之意都不可以丧失自己的立场。
她微微闭上双眼,似乎在感受风的经过,好半响才轻轻地说道:“多谢姐姐今日为我解围。”
她提的是在太妃面前,宋昭华的那番让她下不了台的话语。她明明是昭媛,身份在宋昭华之上却一如大家闺秀的特质,太过柔弱。看她那副我见尤怜的神情,与记忆中那个拉住我撒娇的寄柔有了几分相似。
我朝她笑着说:“合该姐姐要先谢过妹妹,妹妹本就是无辜被牵涉之中的。”
她闻言回首,愣愣地看向我,忽然眼眶里包含晶莹的泪珠。身后的延喜见自家娘娘成了这副模样,忙上前来扶住她,并对我颔首叩谢:“多谢娘娘,我家……娘娘已经许久……没有人这般待她了。”
心中一动,在后宫之中,成王败寇的道理更加的浅显,谁人得宠时便是门前车水马龙,而一旦失宠便是落井下石,恨不得这人彻底消失了才好。
她虽是两朝帝师的女儿,却也顶着寡妇的名声入宫,且已是失宠之人,哪里还会有人会对她有一丝的和颜悦色。
延喜为她擦了擦眼泪,她方才朝我行礼:“让姐姐见笑了。”
我挥挥手,并不上前去扶,只顾自己地站在原地,淡淡地说:“妹妹出身书香世家,只有姐姐让妹妹见笑的份儿。”
“姐姐。”她微微颔首:“妹妹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我朝她点点头,然后目送她与延喜离开,直至身影再也寻不见时才回身看向迎平。
她一直在我身后垂首而立,不知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她听闻我的话语,亦看到周围再无他人便压低声音说道:“在想夏昭媛这个人。”
“哦?你也在想她?”我倒也来了兴致,靠在柳树之下,富有兴致地看向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三人之中就数她的样貌与学识最好,身份也最尊贵,虽然是寡妇但陛下应该不会介意……”说到此,她声音渐低,垂首相向。
她是怕提及我的尴尬,想当初我也是顶着文府未亡人的身份入宫为妃,若鈭谦介意当初就不会立我,更不会立这位。“你在我面前,说什么都无罪。”
得了这道敕令,她倒是真的放开,峨眉轻蹙。“陛下只宠了她两个月,而宋昭华与林嫔如今都还能沾惹恩露。”
“这不奇怪。”我轻轻地摇头,依我对那人的了解,他这般做自然只有一个目的。“他想平衡宫里的势力就不能专宠一个妃子。夏昭媛身后有沧州夏氏,一个不小心便会教他们做大,成为朝中与安氏、杜氏不相上下的另一股势力。马寅徽是他亲自扶植的势力,他曾同我说过,这朝堂中他最信任的便是永王,其次是马寅徽。”提起他,我的声音有一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心口上的伤即便是结痂仍旧会是一道伤口,触目惊心。鈭斋,他会是我心上永恒的伤口,一触就疼得厉害。
“宋昭华是马寅徽的远房表妹,他宠她便是眷念着马氏,那么属于他的这股势力就会得到四面八方的响应,壮大。至于林嫔,她不过是一介商贾之女,雨露均沾是让天下商贾看见与皇帝攀亲的希望,也不会撼动他的根本。”
“娘娘,”迎平奇怪地看向我:“既然娘娘看得如此通彻,为何方才又在沉思呢?”
对于她的发问,我并无觉得唐突,她是鈭斋的人,就是这宫里唯一的知心人。“我只是在想,夏昭媛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昭媛据说待宫人们甚为亲厚,性子也极好。”
“若她能做到如此,要么就是真的性子与世无争,那般好,要么就是故意露拙,她的心里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与野心。”
“真的?”迎平似不相信般地追问我,我没有答她的话,只将眼光放在水面上的芙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位夏昭媛,如果说真的与世无争,就不会出现在佛堂中,如果说真的与世无争,就不会刻意地同我说那些话来试探我的底线。
安后失宠,杜贵妃擅权,那个宝座谁人不想能坐上去?这宫里的,凡是有些心眼之人都开始筹谋自己的未来,这个夏昭媛又何尝不是?连我都不甘心一辈子被关在锦华殿那样的冷宫之中,何况这位两朝帝师的女儿。
只不过,她眉眼间的那一缕忧伤,像极了寄柔。寄柔,你是不是也变成那般有心计的女子,你又是不是再也不记得我这个姐姐。
“迎平。”
“是,娘娘。”
“陪我走上一会儿吧。”说罢,我便缓缓地沿着水边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内走动着。
此刻阳光正烈,并无太多宫人来往,再加上走的又是临近水边的小路,更少有人会经过。
清凉的水,似乎慢慢地倒影汇集成一个人的面容,犹记得这水朝我全数涌来时,最后的一眼分明是那人的面容。
“迎平,你为何会认识鈭斋?”
此话一出,原本跟在我身后的人便停下了脚步。一句话,便能触动她心的最深处,周围都被染上了无边无际的哀伤。是真得很爱他的人吧,若不是此般定不会为他潜伏宫中数年。当初她送我离开宫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那般惨痛的哭泣不止因为要与我分离吧。
“奴婢知娘娘会问这话,不过却不知会是这么快。”她扬起头,浅浅地笑了,似一朵盛开的芙蕖。
“娘娘应该知道,王爷有位未过门的妻子吧。”
我点点头,脸上笑容惨淡。怎么会不知道,那画上的人是多么的风姿卓然,静霜,一直流连在他唇边的那个名字。
“她是我的同族堂妹,赵静霜。”她一脸淡然地讲述着:“前御史大夫赵长平的女儿。我原名赵静平,是赵大人的同族,父亲亦在京中谋了个候补官吏。等了几年,终于要外放的时候,赵大人却出事了。德睿皇后被废后,他坚持要为德睿皇后鸣冤,因此被认为是后党一派,没多久便叫先帝的宠臣安景臣寻了个由头抄了家,祸连九族。所以我的父亲亦在其列,赵家九族,上上下下几千的男丁被斩杀,而年幼的我与母亲被充入掖庭为奴。
原本以为今生都会在掖庭度过,谁料想会遇见他。只听说他是德睿皇后身边最得宠的皇子,连秦贵妃都对他眷念有加。是他将我从黑暗中拯救出来,是他带给我无数的希望,是他……给了我一颗属于少女跳动的心。”
“所以你就甘愿在宫里为他做事。”原来她是静霜的堂姐,所以鈭斋对她也一直都眷顾着。赵静霜,原来画中女子的名字是赵静霜,原本一段大好的因缘如今只剩下他还在苦苦地守护着,他的风流多情不过是为了掩盖还爱慕钦犯之女的手段,他的潇洒倜傥不过是为了遮掩一颗想要报复的心,他的流连花丛不过是为了避开鈭谦的侵扰。
鈭斋……
原来她不仅美若天仙,还出身名门,也难怪画中的她会有如此风采,我终究还是自惭形愧。那般的女子才会是他心中永恒的风景,而我不过是一树飘飞经过的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