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我的眼前施施然地坐到上首方,寄柔虽为淑妃亦不过正三品,她却坐在皇帝的身边,将今日的主角安后都隔离开来,更无论一向恃宠而骄的杜贵妃。
鈭谦依旧只顾及怀中的孩儿,瞧他那副模样定是寿王昱景。若我的孩儿还在,怕也有这般大了吧,会在怀里玩弄着自己的小东西,将来的不久会依依呀呀地学着叫娘亲,也会摇摇晃晃地在园子跑来跑去。可惜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实现了,我垂首而立,掩盖住心里的所有怒火。
“方才何事如此惊扰?”昱景在他怀中不一会儿便哭闹了起来,他将孩子递还给寄柔才看向殿中的我。
殿中听闻他此番问话,均无人敢上前应对,唯有安后撑着笑脸解释:“并无大事惊扰,因刘妃妹妹早前一直生病,臣妾众人多日未曾见到,此番相见自然热络了一番。”
她脸上带笑,眼角却隐隐含着威胁之意扫视殿下。
“原来是这样。”鈭谦朝她点点头,又继续说道:“刘妃的身子去年受了损,朕特赐她在锦华殿内安养,也不准其他人去骚扰于她。此番能够病愈确实也是件大喜事。”
说话间,寄柔亦双眼泛着泪光,抱着昱景缓缓地走了下来,在我面前站定。
“姐姐。”她轻声唤了唤,又看看怀中的昱景,说道:“姐姐静养半年有余,妹妹未曾前往探望,是妹妹的错。不过,姐姐亦未曾见过昱景吧。”说着,她将怀里的昱景送到我的面前。
接,我心中的伤痛会加剧,不接,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鈭谦的面前,会成为所有人的话柄。
昱景的小手还拿着一直在玩的布老虎,仿佛是看见我了般,将布老虎凑到我的面前,晃来晃去。
殿中众人等着看好戏般,都瞧着我接下来的行为,而我亦知,端坐在上方的那个人也在观察着我,若我对他心上的宝贝有一丝的威胁,不知又会如何处置我呢?
“姐姐,莫非你还不肯原谅我?”寄柔已然眼角滑落出泪珠,万般委屈地看向我。
你为何要如此残忍?明明不是我欺负于你,你却作出这番行为,仿佛欺负你的是我。孩子天真无辜地看着我,你又知不知道我的心会有多痛?
我突然朝后一退,伏跪在地上:“多谢淑妃娘娘,但我大病初愈,怕身上有不好的传给小皇子,所以只能多谢娘娘的美意了。”
我对她恭谨万分,又做全了礼仪,众人虽窃窃私语却无人敢出来指责于我。寄柔见我此番行为,知我定不会轻易地原谅于她,脸上的神情更加悲切,正欲出言,鈭谦却径自点头。
“寄柔,刘妃说得对,她大病初愈,这个时候抱景儿确实不够稳妥,不若待她身子更加利落再仔细看看景儿。”
鈭谦发了话,寄柔虽觉得满腹委屈也只得抱着孩子回到他的身边坐下。
这便是与我从小感情深厚的妹妹?明知我的孩儿无辜死去,还要在我面前炫耀她的孩儿吗?还要在我面前炫耀她有多幸福?寄柔,你也是害死我孩儿的帮凶,我与你姐妹情分早已断。
我悄然地退到一侧,众人见我纷纷让出许多空地来,周围越加拥挤起来,反而越发的引人注目。我悄然抬头看去,正好与杜贵妃对视,她嘴角冷冷地笑了。
“大家也等了那么久,也该累了,先开席吧。”鈭谦似乎没有看见殿下的情势,淡淡地对安后说道。
安后得令便教身边的听菊准备膳食,众人都安然入座,本是两人同桌,但我这桌却只有我一人入座。
舞姬们鱼贯而入,随着乐声翩然起舞,而我的身侧突然坐下来一个人。
殿中众人惊讶,却被歌舞所遮挡住,我微微抬头看向鈭谦,只见他似乎专心歌舞,对此并无理会。
“姐姐,可还在恼我?”寄柔坐我的身边,昱景被乳母抱着坐在鈭谦的身旁。她应该是瞧见我被众人排挤,特地坐到我的身边。
“寄柔知道,姐姐的所有遭遇都是因寄柔而起,寄柔也深感歉意,但是姐姐难道真的从此再也不理会寄柔了?”
她说的话语哽咽,我几时舍得让她如此,从前在兖州的时候,但凡我们发生了争执,她与我多说两句我都会原谅她。哪怕那个时候她曾经羞涩地告诉我,董熠表哥要向刘府提亲,娶她,我心中忧伤愤怒,她只这般眼含泪地看向我,求我不要生她的气。我藏在心间的,原本不愿为人所知的情意,她都知道,还曾自告奋勇地说要为我与董熠表哥搭桥,结果桥是搭好了,桥这头的人却是她。
我心里怎不悲愤,但又能怎样,她是我的妹妹,从小会守在我身边的妹妹,就算是我与董熠表哥两情相悦,刘夫人也定不让我嫁给他的,何况表哥心里一直有的那个人是寄柔。我又能如何呢?只能藏起满腹的悲哀,笑着安抚于她。
“姐姐。”她抚上我的手,已是泪眼涟涟:“若你真的不肯原谅妹妹,妹妹会立即禀明陛下,出家修行。”
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若真的出家,上座的那位还不马上将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么?我扬起浅浅地微笑,反握住寄柔的手说:“妹妹何必讲这般的话,若不是妹妹,姐姐哪里有机会侍奉陛下。只不过……”我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附在她的耳边说:“只不过妹妹你性子一向过于柔弱,若连我这个姐姐都不敬重你是位淑妃,将来定会被别人欺负了去。”
眼角含光,轻轻地扫视过杜贵妃,寄柔立即会意,握紧我的手小声哭诉道:“我还以为姐姐一定不会原谅我,是我不好,总是误会姐姐……”
我也会学得这般口蜜腹剑了,丢不去从前那个喜形于色的刘平萱,如何跟杜贵妃斗,又如何拉下安后这只狡猾的狐狸。
寄柔此时已放下心来,坐在我的身侧又为我倒上些酒,扬首与鈭谦无声地交流着。我端起酒杯悄悄地观察着一切。
杜贵妃朝身后一直伺候的映春微微点头,她便悄然退去,不知有何图谋。再看安后,她一如既往的温婉,在鈭谦身边伺候着,不容旁人有一点沾手。鈭谦目光看似在殿中歌舞上,还不时拍手叫好,实际却密切注视着我与寄柔。他目光中有着担忧,还是怕我会伤害寄柔?若是如此,又何必让我有机会能重返宫中?
一曲舞罢,映春也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个锦衣的小孩子,差不多十一二岁的样子,倒是我从前见过的,大皇子昱泓。
杜贵妃拉过他的手,走到殿中,对鈭谦说道:“陛下已许久未见过昱泓了,他连日来功课都做得不错,连夏太傅都赞赏于他。”
“哦?是吗?”鈭谦脸上闪过一丝不信任,尔后又转回之前的平淡。
“当然是。”杜贵妃将昱泓朝前推了推,他小小的脸上明显的不悦,却又不能反抗,只能低声附和:“是的,前几日太傅教了《大学》。”
鈭谦搁下酒杯,饶有兴趣地看着昱泓。昱泓有些不安地回头看着杜贵妃,她半蹲着对他说:“乖,背给你父皇听听。”
昱泓这才回首,缓缓地背诵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在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能得……”
他涨红了小脸,眼光在鈭谦与杜贵妃之间扫视着,随着两人的脸色下沉,更加地说不出话来。
“陛下,大殿下年纪尚幼,一时记不住也情有可原。”我本不欲趟这趟浑水,不过能借机打压杜贵妃,尤其是在安后的面前,也许会有些好处。
杜贵妃听闻我出声,脸上一片青白交替,本欲大发雷霆无奈鈭谦在场,只得怒气冲冲地对昱泓说道:“不是让你把《大学》背熟的吗?”
“何必拿小孩子出气!”安后随即出声,话语虽轻却敲在人心。
“够了!”鈭谦顿时失了兴致,对杜贵妃与昱泓摆摆手,嘱咐道:“看来夏太傅岁数也大了,明日起让马寅徽来教导昱泓的功课。”
“臣妾遵旨。”杜贵妃此刻脸上随即变幻成了喜悦之色,她们杜家与马家应该是早成联盟,此刻既能免去夏重华的太傅之职,去了夏昭媛的后路,又能让马寅徽早日重回朝政核心,重获鈭谦的信任。
我垂下眼,偷偷地瞧了眼在对面小角落里坐着的夏昭媛,果然见她咬紧唇却不敢一言,而宋昭华与杜贵妃相视而笑。
面前均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膳食,看起来亦是精美异常,而我难以下咽。没预料本想打她一扒,却无意间伤了夏昭媛,看来等下需要找个机会同她赔不是。
鈭谦不时与安后耳语,安后脸色微微红润,而寄柔却是一副的坦然,依旧与我说笑着。看着她的侧脸,我不禁长叹,这还是我的那个性格柔弱的妹妹吗?为何见到自己心爱之人与其他女子耳语还这般坦然?难道说天下间只有我刘平萱一个人会计较,会计较心中的那个人身边出现的其他女子。
眼前仿佛回到那时的永王府,他一袭白衣,双眼蒙着白纱,在众多女子身边嬉戏。张扬的笑声,拉下蒙眼时的冷漠,无一不是伤我心之物。
“天色已晚,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早些用完晚膳,早些歇息。我们姐妹就不在这里吵陛下与娘娘了。”不知不觉间已到申时,杜贵妃率先站出请归,众人又是一阵附和。
安后见此,倒是眉开眼笑,正合她的心意。毕竟陛下一年之中也不过只有几日会留宿在栖梧宫,她自然要把握住这仅有的几日,时时刻刻都分外珍惜。
我亦起身,随她们而去,却见她们并未挪动脚步。
杜贵妃缓缓转身,挑衅地看向我:“娘娘的寿辰宴会都结束了?刘妃妹妹奉上的生日贺礼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