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记得去向那间屋子的路,彼时还有鈭斋牵住我一起前往,他的脸上浮着孩童般的快乐欢颜。我亦满心欢喜,等待他给我的惊喜,一屋子的拨浪鼓,是我心中最深的,关于母爱的最后留恋。我早不知,在我的心中,鈭斋已成为另样的存在,不同于我对鈭谦疯狂执着的爱,而是细水长流的又似乎早已相识的温情。
他与众女皆在花园里嬉戏,这里无人看守异常冷清,偶尔有一两个见到我的仆人,虽是满脸的惊恐却无人阻拦于我。
推开屋门,依旧是满屋的拨浪鼓,我随手拿起一个,在耳边轻轻地摇动。一声一声,似催我落泪的乐音,将我掩藏的伤口瞬间撕裂。这些不是为我做的,是为了一直在他心里的那个人吧。
终于走到画像面前,忽然忆起他那次的表情,故意将我引开,就是为了不让我看到最残忍、最丑陋的真相吗?
手颤抖着,我长叹口气,不管结果是如何,我都必须面对,否则伤口只会化脓成为永久的痛。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伸出手去,白布翻飞,真相终于出现在眼前。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我不过只及她的五分之一,眉如弯月,眼若灿烂星辰,唇不点而红,笑意盈盈间像极了天上的那弯皎月,散发着淡淡地温婉气息,见到她仿佛再坏的心情都会瞬间好转似的。比安青多一分的娴贵,教杜之薇更艳丽,就连楚楚可怜的苏晚晴也差上许多,世间上哪有这般完美的女子?
她踏莲而来,散落的白纱在空中舞动,似佛祖身边的飞天那般的圣洁。
细看她的眉眼间,确实与我有许多的相似,但她的笑容带着融化人心灵的暖意,不似我是一潭枯死的深水,冰冷沁人。
原来……是真的……我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他对我的百般示好,他对我的千般宠溺,他对我的万般深情,不过因为我像画中的女子。正如秋红所说,我是他找的一个替身而已。
咬住自己的手背,哽咽的声音还是漫了出来。我靠在画下呆坐着,鈭斋你怎可如此对我?为什么!你们全都要这般伤我,为什么总是在我得到一点温情的时候再一个晴天霹雳,让我再次失去所有。
鈭斋,你可知我曾想过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平萱……”门口传来他的话语,他站在那里,身后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宛若天神般的俊逸出众。
恍然间看见初见时的他,一个笑容便教周遭的宫女都红了双颊。
我竟在这里坐了那般久,也难怪起身时有些酸痛起来。我扶住墙缓缓起身,整整衣裳,朝他走去。
他背对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时,才发觉那一双桃花眼此刻都失去了神采,落寞的,孤寂的,哀伤的看着我。
如果爱你只有这一次,我会用余生来纪念曾经的我们。
“平萱……”擦身而过间,他突然拉住我,用那双黯然的眸子看向我。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身后的那幅画好比一面铜镜,照醒沉溺中的我。我自问能比得上那个风情万种的画中人么?比不上,所以还期望什么呢?只能我成为她的替身,而不是我可以代替她的位置。
“平萱,你听我解释。”
我朝他微微笑着,将他的缓缓地移开,我与他从此之后两不相欠,亦一刀两断。“还需要解释吗?永王爷。”我目光落在屋内的画像上,语气哀伤且悲凉。一切的事实摆在眼前,此刻的解释只意味着更多的掩饰。
他随我的目光看过去,变得柔情万千,我听见他极为小声地唤道:“静霜。”
原来那个女子的名字叫静霜,很般配的名字。年节上他与我私自出宫,轻声喃语的便是“静霜”,又记得当初秦太妃第一次见我便直说太像了,我那时以为她的“太像”是说我的生母,现在想来应该这个画中的女子。
他呆滞地望着那副画,种种的深情已太过明显,站在他身侧的我此时无疑是个最可笑的存在。那一刻,若你拉住我的手,就算是替身我也会装作视而不见,可为何你只看见画中人而忽略你身边的我呢?
罢了,偷来的幸福早晚都是要还回去的,再者不属于我的幸福,我何苦要执着地握在手中不肯放手。
裙角轻移,最终两个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再见,鈭斋,再见,我曾想真心与你到老的那个人。
天空中下起淅淅的小雨,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我最后回望一次这座辉煌的王府。
梦开始的地方,亦是梦破灭之地。
鈭斋,这个名字深刻在心底,叫上一次就会疼一次。我捂住胸口,梅姨一直等在府门外,见我出府急忙扶了过来。
“小姐……”
我苦涩地朝她摇摇头,此刻什么话也不想说,我就想一个人好好地安静,或许早点回到梅园,再次龟缩在风吟的墓前才能平息心的疼痛感,裂开一条深深地沟壑。
马车本是租来的,早已回了自家的店铺,我扶住冰冷的墙面,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在月光的映照下一步一步朝梅园走去。
仰头灌下一壶梅酒,本是冬日里酿下的,还以为能在白雪再次覆盖大地时能与那个人在梅树下,踏雪而对饮。眼下……却是我独自喝着这壶苦涩的酒。
风吟,是不是这世上真的只有你对我才是真正的好,不含丝毫的其他,没有利用,没有欺骗,亦没有替身之说。明明对自己说好,不再信任任何人,可还是一次一次如飞蛾扑火般受到伤害。刘平萱啊刘平萱,为何你就是这么傻呢。
猛地灌下一壶酒,天空依旧晴朗无云,瞧,连老天都在嘲笑我,在我心情如此低落时还张开着笑容。
“萱姨,萱姨。”
问雪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在见到我这般颓废后愣在原地。不归焦急地跟在她的身后,同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问雪,何事?”我朝她淡淡地笑着,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共同依靠在风吟的墓碑上。
梅树依旧,却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耷耸着自己的小脑袋,偏着头看看我,又伸出小手在我脸上擦着。“萱姨,不哭,还有问雪陪你。”
闻言,本已止住的泪水再次倾斜而出,我还有问雪,我还有不归,我还有梅姨。我将不归也抱了过来,尽管他不甚乐意,抚摸着他们的两个小脑袋。“萱姨没哭,萱姨也会一直陪着你们的。”
“那萱姨,我们要拉钩宣誓,不许说谎哦!”问雪认真地伸出手,我与她拉在一起,眼角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梅姨瞬间舒展的皱眉。
“萱姨,我,不归还有娘亲,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她软软的声音霎是动听,不归却不屑地偏过头,还是伸出了手。这孩子,从前遭过不少人的白眼,心防甚重,也许将来会有为了某个人而融化的一天。
即使我再也不可能有孩子,即使鈭斋已经离我远去,我还有这两个小家伙也是老天对我的额外恩赐。
我冲问雪点点头,与她拉钩宣誓,又陪着她疯闹了好一阵。直至天色渐晚,她脸上露出乏意,不归才拉着她朝屋内走去。
梅姨见他二人离开,才缓缓地朝我走来。我亦起身与之相对,“梅姨,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傻孩子。”她将我拥入怀中,在她温暖如春的怀抱中我闻到母亲的丝丝气味。初进刘府时我并不知晓她原是我亲生母亲的贴身婢女,她待我总与旁人待我不同,从不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总是那般亲切的笑容。
“对了,永王爷在园子外面已经等了好几日……”
闻言,我突然沉下脸,从她怀中抽离。“我不想见他。”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更何况在他的心里永远都只有那个画上的女子,静霜。此刻纠缠还有什么用处呢?我依旧是刘平萱,变不成静霜,变不成他心中的那个女子。
梅姨轻声叹了口气,又素知我脾气倔强,这段日子定是不会见他的。她为我掸着衣裳上沾染的泥土,轻声说道:“剑侍卫在后门候着,小姐可要见否?”
“剑侍卫?剑婴?”
她点点头,我自出宫,他将文府的事情交与我之后我们便再也未曾相见,为何此刻他却出现在梅园的后门。
“宫里有事发生?”
梅姨摇摇头,同样疑惑地解释:“他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亲口告诉你,不等到你便不会离去。”
既然如此,我挥手示意:“让他来这里吧。”
面对风吟而站,旁边的梅树早已长满了嫩绿的嫩芽,每一年开花,每一年死去,再每一年的复活,周而复始,只是生存下去,唯一的意义便是叫人留念。
若都是因为有人留念而存在,那么风吟为何你不因我的留念而存在呢?
“娘娘。”剑婴低沉地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去。几月未见,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找我何事?”宫里能信任的人只有他而已,是我自私地利用着他的愧疚,我越加的落魄,他心中的愧疚便越深。
果然,见我手上还提着酒壶,他脸色一僵,差点忘记要说的话。
“有什么事情必须得告诉我这个红尘外的人?”我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朝屋内走去。晚霞已经漫天,再蹉跎下去就是月光如水了。
他沉默地跟在我的身后,久久没有回音。我不解地回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犹豫的双眼。“究竟什么事?是他出事了又想利用我了还是安青快死了?或者是杜之薇又出了新花样?”
他摇摇头,对着我玩世不恭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当初打掉你肚中孩儿的真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