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那师傅解完我这支签便朝后院走去,我也收敛了心思,唤回梅姨,一同出去。
马车缓缓地前行,在下山的路上,撩开车帘的那刹那才惊觉,这座华佛寺果然是香火鼎盛,即便是临近黄昏仍旧有络绎不绝上山求佛之人。此刻求佛又有何用?不是心中有鬼便是心有所求,就如同我自己一般,但此刻失去的必定是失去了,将来是如何还不知会如何。
“小姐,你先休息下吧,到了园子我再叫你。”梅姨见我不断地揉着自己的头,以为我是累坏了。
我没有辩解,朝她点点头,靠在软座上闭眼假寐。
这几日来,我都未曾好好地休息过,一闭上眼似乎就听见老大夫的那日话语,此生难再有孕。这一声如遭雷击,能为心爱之人诞下麟儿是每一个女子的翼望,而我今生都不能再实现这个愿望,只能看他人的天伦之乐。苍天,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是爱上那个本不属于我的人,所以就要给我这般沉重的惩罚吗?为何要待我如此不公,为何要如此对我?
紧闭的眼角有湿润的触感,马车内异常安静,就连梅姨也没了往日里的闲聊。
我已经不奢求那个只会利用我的男人,想不到还是得不到一条生路。侧过头去,不想被梅姨看见我的失态。
车帘外,正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夕阳将半天的天空都染红,漂浮的云朵背后溢出金色的光芒。陌生的面容,有欢喜,有悲痛,有高兴,有伤心在我的眼前一一经过。世态众生的喜怒哀乐,我仿佛是游走在红尘的一缕幽魂,见不得旁人,旁人也见不得我。
“咦。”
不知何时,梅姨也探出头来与我一同看着众人。“那个不是……”她来不及将要说的话咽回去,我已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拐过一个街角。
小松子,此刻的他不是应该陪鈭斋在丞相府用晚膳的么?为何出现在此地?今日是丞相生辰,朝内大部分的官员都会前往朝贺,鈭斋早些时候遣人来传了话,说今日下朝后会直接去丞相府,今夜不会来梅园。小松子是他贴身的内侍,他在此地,只能说明鈭斋必定也在不远处。
那日一别,又是好几日未见,他每日还是会遣人来告诉他的行程,但总见不到他的身影。难道……他已经厌倦了我这个残花败柳?
世上男人多是负心之人,他从前朝我袒露心扉,我却执意不愿靠近,如今我愿意为他停留,他却已远去,只留下惊鸿一瞥的身影。不是见多了么?男人总是在还未得手时对你好上加好,但得到后又弃之如履。
鈭斋,你到底还是嫌弃我了。
“小姐。”梅姨见我脸色不佳,轻声唤着。
我垂下头沉吟片刻,嘱咐车夫道:“去永王府!”我刘平萱向来不是什么温顺女子,岂能容你这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算是对我厌倦嫌弃,我也要亲耳听到。
王府的管家见到我自是惊讶万分,他曾与小松子到梅园送过几回东西,明白我的身份,但除却前一次我从未踏足过永王府。
他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犹豫着不知该让我进还是不进,定是有何事隐瞒着我。我与他对立而站,亦不想催,倒要看看这其中有何花样!
直至小松子从外面归来,惊愕之后顿时堆上笑脸朝我迎了过来。“夫人来王府,怎么没提前说声,小人好安排马车接送。”
我掸掸衣袖,装作不甚留意道:“去佛山寺烧香,顺便来看看王爷。”
“王爷……在宫里议事还未回来。”
“哦,是吗?”我只这般看着小松子,他向来是跟在鈭斋身边,越这般说我越不相信他此刻的话语,更加笃定鈭斋此刻必定是在王府。
“夫人不如先回梅园,待王爷回来后我再告知王爷,届时再过来看您。”
“不用,我就在王府等他好了。”我挥开他上前扶我的手,脸上慢慢晕染出铁青,朝府内走去。
“夫人……”他想挡在我的前方,我瞪他一眼并不停下,而是径直朝里面走去。
“来呀,来呀,我在这里。”
还是那个花园,我站在树下,冷眼看着对面石画舫上嬉戏的女子与男子。他蒙着双眼,周游在一群女子之间,女子薄衫轻舞,香气袭人。
“夫人……”小松子见眼前的情景,担忧地看向我。
梅姨在身旁,同样睁大了双眼,她只见过鈭斋对我深情款款,哪里见过他的风流倜傥。
早该想到的,他哪里会是公事缠身,而是美人在怀,偷惯腥的猫哪里会不再馋的。
一池含苞待放的芙蕖,如同天上间的银河,咫尺却天涯。
似乎察觉了怪异的气氛,他缓缓摘下面纱,在人群之中与我遥遥相望。我看见他轻轻蠕动的嘴唇在唤我的名字,平萱。
你是嫌弃我不能为你生育属于我们的孩子,你是嫌弃我不过一介残花败柳,是我对未来还充满着希望,是我自己没有看清楚现实,还沉溺在你编制的梦境中。
只是……鈭斋你怎可如此伤我?
四目相对无言,我黯然转身离开,此去经年,我依旧还是独自一个人的刘平萱。鈭斋,为何你要将我最后的温暖也带走?为何你要将最后的一丝光亮也灭去。
身后,有瓷瓶破碎的声音。他手上的酒瓶滑落在地,无言地看着我的背影。
“夫人,其实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王爷他……”小松子见我脸色不佳,忙着挡在我的身前解释道。
不是这样的,还能是什么样的?我躲开小松子恳求的目光,缓缓回头看去,他依旧一袭白衫,独立在众花之中,看向我的目光平淡如水。我计较的并非你与众女嬉戏,而是你怎么可以骗我?又怎么可以看着我走却不唤住我?
他依旧无言,淡淡地看向我。
我朝小松子摇摇头,嘴角浮出一丝苦笑朝外面走去。如果爱你只有这一次,我仍旧会记得你曾给过的欢乐,记得你在我最伤悲的时候握过我的手。我们的结局我假想过,但真的没想过竟然是这个因素造成的,我没想到你放开我的手不是因为鈭谦,也不是因为我先松手,而是上天给予的安排。
脚步有些踉跄,我却加快步伐,将担忧的梅姨和小松子都抛在身后,我不想别人看见我的伤心,我害怕你看见我的落泪而软下心肠。恍恍惚惚间,我亦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却似曾相识。
我正疑惑之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见你!没想到你要了叔叔也不放过侄子。”
无须回头,单从这声音里我便已知此人是谁,从来都见不得我好的那个秋红是也。我只是诧异,她竟然也在永王府,没想到鈭斋竟然连这类人都招惹。
她一袭水红的纱裙,金色的小花散落在裙角,正好衬出她白皙的肌肤。鬓角间插着艳丽的牡丹,点缀着绿松石的步摇在另一方摇曳。一双如水的杏目,远看确实是朵芙蓉,近看却稍显出老态。
“你怎么在这里?”我冷冷地问道,她和鈭斋也有关系吗?
她瞄过我一眼,无意地玩弄着鬓间垂落下的发丝,轻佻地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许你来永王府,就不许我来了?告诉你,好远不是总在你那边的,王爷说了过几日便迎娶我过门。虽然还是个妾室,但总比你这个扫帚星强,至少我还有男人,你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
这个女人说的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可我的心为什么还是会隐隐作痛呢?鈭斋,你宁愿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子也不愿意再看见我了吗?
见我神色有异,她得意地凑到我面前打量起来:“啧啧,可怜一个国色天香竟然没人要!看在我们曾经共侍一夫的份上,姐姐我就介绍你去梅楼挂牌如何?哈哈!”
“你也配?”我冷笑地回望过她,从她身边擦过:“王爷是天潢贵胄,他可以娶无数个女子养在府里,但他的正室定是宫里给指定的,所以无论你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爬不到那个位置!”
她似被我说中心事,顿时跺脚在我身后骂道:“轮不到我也轮不到你!呸!寡妇!扫帚星!”
我轻轻地摇头,她还是这般模样,这次在永王府又能呆多久呢?
“哼!不就仗着长得像王爷的心爱之人吗?你得意个什么!我是个小妾,你呢?只是个傀儡而已!”
闻言我顿住脚步,回传过身子,朝她一步一步*近。“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傀儡,什么心爱之人?”
她见我此刻如厉鬼般变了脸色,目光也狠毒起来,有些畏缩地朝后退去。“我……我没说……什么!”
“你明明就说我长得像王爷的心爱之人!”我握紧她因恐惧而抵抗的手,手上不由自主地使出劲道,声音也越发的提高起来。鈭斋他对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他的心爱之人吗?
“是啊。”她本就是个欺软怕硬之人,此刻声音小上许多,又在我威吓之下,话语变得吞吞吐吐。“王爷有个放拨浪鼓的房间,里面白布裹起来的就是王爷未婚妻的画像。不信……不信你自己去看!”
放拨浪鼓的房间,白布裹起来的画像,我也曾见过那个东西,原来竟是他未婚妻的画像。从前便知他有未过门的妻子,只是她从未出现过我便无意将她遗忘,一直沉溺在他的温柔中。
趁我分神,她迅速地抽中自己的手,指着前方不远的房子说:“我秋红从不说假话,就在那里的第二间屋子,你进去一看便知。”
脚下霎时像被灌了铅般沉重,迈不开一步,那间小屋就在前方,此刻似乎是一个嘲笑我的大嘴,将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