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过这么快又会有了孩子,我躺在床上,手腕伸出纱帘。他正焦急地等待着,不停地来回度步,老大夫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为我诊脉。
也正因有了这层纱帘,他才瞧不见我此时的神色。我与他,我还看不清到底是否能走下去,此时有了孩子,是欣喜亦是忧愁。他是王爷,始终都会娶妃的,哪怕他不愿意,而我注定不能与他携手并立,最多只能居于幕后。这就是鈭谦不肯废去我妃子地位的原因吧,哪怕不喜欢也不能让旁人染指。或者说,也许将来某**又觉得我还有利用的价值,于是先这般搁着?
名分于我,早就失去了任何的吸引力,只是……剩下的手抚上腹部,只是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注定见不得阳光吗?他甚至不能在人前光明正大地唤他父亲,只能与我蜗居在这片梅园内。
心中矛盾间,他探进头来,瞧我脸色凄苦,似春风拂面的微微一笑:“可不许想些其他的!”
话语里那般的霸道,却教我心里顿时甜蜜起来。他明白我心中的烦忧,他必定会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只是他愿意放下这锦绣前程么?
“大夫这边请。”梅姨脸上掩不住的笑容,小松子连忙送上茶水。鈭斋跟在老大夫的身后,与提着药箱的小童并立。
老大夫走了几步,见离开里屋远了,这才停下步伐,退却小松子的查水,回头看向鈭斋。
他脸上亦是欣喜至极,未曾仔细瞧出大夫脸上的神色,自顾自地问道:“可是喜脉?几个月了?”说罢自己又自嘲般的笑起来:“应该只有三个月吧,我与平萱……”
梅姨与小松子一听他这话便笑了出来,他也发现自己的失言连忙住嘴,同时懊恼不已。
老大夫长长地叹口气,并未融入这份其乐融融间,而是眉头紧锁。
瞧他这副神色,鈭斋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夫……”
老大夫摇摇头,背转过去接住药箱,缓缓地说:“夫人这并非喜脉,而是用心过度,且伤了风寒未曾好生调养休息所致。”
“什么?”梅姨惊呼出来,反应间又低眼朝鈭斋瞧了过去。果然,他脸色随着大夫的话语沉了下来。竟然不是喜脉,不过……他回头朝里屋望去,这样她也不必担忧了吧。
“麻烦大夫给开个方子。”再次抬头时,他的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笑意:“小松子,待会儿随大夫去拿药。”
说罢,他便要朝里屋走去。
“等等。”老大夫却叫住他,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
他回首,瞧见一脸沉重的大夫,略感诧异地询问:“大夫有何事?”
老大夫瞧了瞧四周,小童正守着药箱站在书桌的一边,小松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而梅姨正垂首不敢看鈭斋。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老大夫不待他回应便走向庭院内。
已是初夏,虽没有一池芙蕖的清丽,却有一院的绿树枝倒也惬意。
鈭斋跟在老大夫的身后,心里猜度他到底是有何话要单独同自己讲,或者是为了平萱的?随自己的心思朝里屋看去,窗户微微地掀着。她不爱关尽窗户,即使寒冬也总是留出一道缝隙,她说即使在温暖的环境下也需要保持最后的一丝冷静。
“大夫……”受不了他的度步,鈭斋轻声唤住前方的大夫。
大夫闻言转过身,在他面前驻足,脸上的沉重并未一丝减退,语气异常沉重地问道:“请恕老朽唐突,请问夫人……之前是否有过身孕?”
她,之前却是有过身孕,属于另一个人的血脉,最后却死在某人的手上。若不是这件事,怕他至今与她都只能遥遥相望。他闹不清大夫的意图,只得如实地点点头。
“老朽行医也有四十年光景,夫人的身子几个月前曾流产,但流产后并未好好的调养,并且……”似乎看惯了候门深院的勾心斗角,老大夫望着清幽的四周,不住地摇头,叹气道:“先前的流产并不是自然流产,而是服用了红花,量过大又未好好调养,毒素早已入侵身体,今生……怕是再难有孕了。”
“再难有孕?”这个打击无疑太大,使一向淡泊俊逸的鈭斋有些撑不住身子。他悲哀地看向里屋的窗角,他还希望亲自教导他们的孩儿长大。
他的话语虽小,我却听得清楚。
靠在梅树上,全身被绿荫所掩映,他们看不见我,我却瞧得一清二楚。
我想告诉风吟我又有了孩子,我想让风吟告诉我接下来该如何去办。悄然地从屋内出来,刚来到这片梅林,却见他与老大夫走了出来。老大夫一脸沉重,欲言又止,心中突然起了好奇之心便驻足倾听。
哪知是这样的结果,我抚上依旧平坦的腹部。原来孩子并没有来到我的肚里,是在埋怨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娘亲吗?没有办法保护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所以老天惩罚我,让我不能再拥有自己的孩子了吗?
泪无声无息地滴落,转眼之间,鈭斋孤寂的身影站在原地不动。他刚知我有身孕时的那般欣喜,就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实,他如何接受得了。我抗拒有他的孩子,害怕这个孩子会失去呼唤父亲的权利,而当这个残忍的事实浮出水面时,我才明白其实我也期待这个孩子,哪怕将来他会没有父亲。
鈭斋,我无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独自站在初夏还不甚毒辣的阳光下,注视着里屋的窗户。
先前的一切担心都失去了任何意义,先前假想的一切都没有选择的机会。我看见他扬起头,看向蔚蓝的天空,阳光下分明有闪动的晶莹。
我知道自己是被下药失去那个孩子,却没料到会有这般的结果。安青,你太毒辣了些吧,竟然会要我一生都失去做母亲的资格!手捏得疼,却见鈭斋突然扬起一个想哭似的难看笑容朝屋内走去。
鈭斋,此刻我真的希望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瞧见你那般的笑容,我似乎都不能呼吸了,心被人拿着刀子狠狠地捅着,好疼。
“你怎么在这里?”
他来不及掩饰的悲伤被我瞧了个正着,又换上一副笑意冲在我的面前,有些慌张地问:“你怎么没有在屋里好好休息,跑到哪里去了?”
“我……”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扶回床边,脸上的表情真挚却找不到方才一丝的伤心。
他的笑容如同离开前的那般温暖,眼角残留着一丝的落寞。“好好休息。”轻柔地为我拉上被子,我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他竟然还这般对我,我当初还一再地怀疑他的真心。鈭斋,是我错了,我应该一开始就随你出宫的,那么我们现在就会有我们的孩子了。
他皱着眉为我擦去眼角的泪,带有责备的语气说:“大夫说你身子太虚弱,用力过度要好好休息,千万别再想从前的那些事,也不要再看这些账簿。”
“孩子……”我抓住他欲离开的手,看向他。
提及孩子时,他有一丝的悲伤,却又撑出笑容:“不要胡思乱想,这次不是喜脉,是平萱你太过*劳。”说罢附在我耳边说:“但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下去,等你调养好身子,我们自然会有孩子的。”
说这般的谎话,他心里该有多难受。我看着他的笑容,默然地点点头。
闹了这么一场乌龙,梅姨似乎也没有了什么精神,经常在做着针线活的时候就发呆。我瞧她那般魂不守舍,便挑了日子,待问雪和不归去私塾后,携了梅姨一起去城郊的华佛寺祈福。
不知佛祖可不可以帮我,我现在反而真的很想求一个机会,可以拥有鈭斋血脉的机会。
华佛寺就在北门,离梅园并不十分远,听闻香火非常旺盛。从前的刘平萱不信佛,不信人,而如今的刘平萱想真正成为鈭斋的妻子。带着头纱,一身的素净浅绿色袍子,抛却世俗的烦恼与喧嚣,在寂静的佛堂里悄然许下我的心愿。
“信女刘平萱求佛祖赐给一个孩儿,不管他是男是女,只要一个便已足矣。如得偿所愿,信女定来还愿,为佛祖重塑金身,并且从此只食斋菜。”
眼光中,流转的是他落寞的背影,掩藏起来的哀伤。若能为你拂去那些不属于你的悲伤,我愿意付出任何。鈭斋,只求你一生平安喜乐。
师傅看了看我,还是摇摇头。
梅姨一旁急忙追问,师傅念着签文:“红尘旧梦多番寻,几段情缘如流水。借问汉宫谁得势,灯火阑珊人已逝。”
“大师,我求的是子嗣。”签文里的意思大概也明了,想不到还提到我前番的宫廷生涯,心中苦笑着。
师傅长叹一声说:“夫人可否撩起面纱一观?”
想不到佛门净地也会出这等登徒子,我有些恼意,声音也冷下去:“大师,我求的是子嗣。”
师傅明了我的恼意,解释:“贫僧是想给夫人看下面相。”
我半信半疑地撩开面纱,却惹来他的一片惊讶。
“夫人的面相贵不可言,是母仪天下的命,不过……”他停了下来,说:“不过夫人眼角犀利,想必是幼年命运多舛,这份母仪天下怕是要吃很多的苦头。”
梅姨捂住嘴,不敢惊呼,我虽惊讶却依旧维持着淡然。我母仪天下?那个人会让我这样的女子母仪天下?
“大师,我求的是子嗣。”
那师傅却答非所问,自顾自地念起签文,半响才嘱咐道:“夫人要珍惜眼前人,否则夫人所求的将来会一场空。”
一场空?红尘旧梦多番寻,几段情缘如流水。借问汉宫谁得势,灯火阑珊人已逝。汉宫,难道说的是他,不可能的,我已经不再是宫中女子,我现在只想做鈭斋的妻子,与他携手到老,与他一起教导子女。
P.S:本来很想多写写永王和平萱的平淡生活的,不过貌似我太能碎碎念了,于是还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