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地,几声钟响,接着又陷入一片宁静。
鈭谦提着笔,将最后的红梅点完,这才满意地将湖州微毫搁置在鎏金笔架上。平铺在桌面的徽州贡宣上,寥寥数笔勾勒出在冰雪之中倔强的梅枝,空无一物的留白上,散落着点点红梅。
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刚劲有力的题字凸显在画的右上方,鈭谦将画拿起来,对着光亮看了又看。
鈭斋趴在冰冷的地上,不敢置一词,他将头埋得很低,几乎贴在地面上。
室内巨大的黄铜浇灌的白鹤跃跃欲飞,头上却盯着高高的烛火,照亮一室的清辉。
过了许久,才听得鈭谦轻声叹了口气,接着一阵衣衫摩挲声后,一双明黄的鞋履出现在鈭斋的眼前。
“殿下……”他不安地微微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金丝绣成的龙,栩栩如生。
“堂堂永王也需要跪这么久,真是委屈你了。”
淡淡地话语,鈭斋心中却是一惊,赶忙将头重新爬下,再三呼万岁。
鈭谦脸上流露出惋惜的表情,一手抚摸到发髻后,一手轻佻地抬起鈭斋的下颚,说:“本殿的后脑勺可一直在隐隐作痛。”
对他的动作与语言,鈭斋先是错愕,尔后是畏惧。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躲在窗户后听帝师授课之人,他是东宫的主人,亦将是天下唯一的主人。而鈭斋自己呢,失去德睿皇后的庇护,他只是一个王爷,无足轻重的永王。
不是骄傲得不可一世吗?不是追着他打的人吗?不是拿着各种珍贵物品向他炫耀的人吗?如今就像条狗一样,跪在自己的面前。世事无常,却教鈭谦等到了最终的胜利。
自德睿皇后失势薨去后,父皇没多久也大病一场,在病中,他端茶送水做够一个孝子该有的态度,也扮着可怜惹父皇的垂爱。病愈之后,虽还年轻的父皇却再没有娶进任何一位嫔妃,也未再临幸任何人,就连一向受宠的秦贤妃也不例外。所以,父皇的膝下自始自终只有他一个皇子,被父皇遗弃在某个角落里的皇子。
鈭斋,在德睿皇后被软禁至锦华殿,就被遣送出宫,成为最小的王爷。只在重要的节庆时才被偶尔宣召进宫,那间鈭谦曾偷偷窥视的书房已然是自己的书房,那位曾教习鈭斋的夏重华师傅已然是谦皇子的师傅,鈭斋曾经夺去的一切,终于又回到了鈭谦手中。
“知道你为什么是永王吗?”鈭谦干脆蹲在鈭斋面前,此刻的鈭斋越来越不像记忆中的跋扈小孩,他懦弱,他此刻竟然在颤抖。
他想要,一直以来就是可以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鈭斋知道,其实鈭谦很恨自己,从那一次差点被他掐断脖子时鈭斋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原本他无须害怕的,因为他的身后是德睿皇后,可没想到的是……她最终为了成全那个人放弃了所有,包括一直被她溺爱的自己。
怎么舍得?
他记得他站在湖边,看着一身红衣的德睿皇后缓缓地走到湖边,听到他的追问,回头朝他浅浅的笑着。
“斋儿长大就会明白了。”
他长大了,仍旧不明白她明明已胜券在握,却甘心放弃一切,就连他,她都不屑一顾。
他还是埋着头,鈭谦嫌恶地收回手,深潭般的眸子刹那间转动着潋滟的灵气。“在你眼里,永王只是个封号,但你知不知道,父皇封你父亲为永王的真正含义,就是——永世为王。你和你的父亲都只能成为我朝的王爷,而成不了那条可以扶摇直上的金龙。”
是这个含义吗?鈭斋不可置信地抬头,鈭谦正得意地笑着,他以为永王真的只是一个封号,就像其他皇叔那般,青王或者寿王。
永世为王,今上果然很歹毒。
这江山,明明就应该是属于他的,即便是没有德睿皇后的厚爱,也应该是他祖父毓楝太子的天下。
他不甘的眼神转过,鈭谦才发现当初那个粉妆玉砌的小孩在经过岁月的雕琢后,竟然拥有一副美丽的容颜。他身边的侍女,有哪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姿态,温润如玉的气质,犹有笑意的桃花眼。难怪京畿内都在传闻,永王乃天朝第一美公子。
永世为王,鈭斋心中重复鈭谦的话语,他何曾甘心,明明德睿皇后为了让他登位,特地将他从原来的名字曜斋更改为鈭斋,为的就是要让天下人都觉着他不是旁系之人。他如何甘心,本该名正言顺得到的太子之位,无故就被鈭谦得去。
他的东西,还有静霜……
在德睿皇后被软禁后,赵长平大人就被冤枉通敌叛国,他本生平极为清高,不屑与朝廷中人来往,这番下狱自是无人可救。赵府上下五十余口人,外连带三族,男丁或被斩刑,或流放,而女子年满十六者就要充当官妓,不满十六者收入掖庭。
可惜静霜刚满周岁,生生地要与母亲分离,不久就感染风寒死在狱中,而赵夫人被充去官妓时,传闻不少官员皆想目睹其曾京畿第一名妓的风采,她悲愤,她哀伤,一头撞死在营地外的树干上,血流成一道小小的池子。
若不是他们父子,赵家何至于如此田地!
鈭谦低眼看着鈭斋悄然紧握的拳头,都论论如此,还是那般的傲气。究竟要如何才能将他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傲气给磨平呢?
鈭斋忽然倒吸一口气,鈭谦竟然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吹气。“你说你到底凭什么可以夺走原属于本殿的一切?”
他的动作亲昵,又顺着脖子轻轻地吹气,如同对待……对待女子一般。鈭斋知自己的相貌极为美丽精致,曾在街上也偶遇过意图调戏于他的男子,但他到底还是个永王爷,那些人也被他的一喝就吓走。此刻鈭谦的行为,不由得让他想起从前的那些人,不过应该不会的,他是堂堂太子,不会沉溺于男色……
他眼神中一丝的惊慌,被鈭谦抓住,想不到他怕的原来是这个。鈭斋,你可知你越怕,我就越想要吗?原来可以彻底地踩在他头上的竟然是这个,虽然卑鄙,但不失为一个办法。
“本殿有不少的侍女,可还没有一个像皇侄你这般美丽的——娈童。”
鈭斋僵直了身体,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越是会发生。
瞧他的反应,鈭谦反而心中恨不能放肆的大笑,然而猫捉老鼠的游戏并未结束。他的手故意滑过鈭斋的脊梁,惹来他的微微颤抖。
“殿下……您不能这样。”鈭斋硬着头发对他劝道:“殿下已有东宫上百的侍女,将来还会有后宫佳丽三千,斋乃男儿之身,怎能比女子的柔软……”
话还未说完,鈭谦已经熟练地挑落他的罩衣,身子微微地压过来,唇贴在他的脸颊边说:“听说永王从不碰女人,让京畿内外多少女人都伤透了心,本殿可不是那些伤心人中的一个,所以本殿来替那些女人好生调教京畿第一美公子。”
“殿下若是执意妄为,恕斋难以从命。”说罢,鈭斋有些怒意地站起身来,亦不回头看他一眼,转身朝殿外走去。
他不愿意碰女人,因为他的女人,他的妻子永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静霜,赵静霜。她应该有赵夫人的九分姿色,会跳赵夫人天下一绝的踏莲舞,他提笔画下想象中的模样,在漫长的忍耐岁月中,对她说着心事,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知道,如今的情势已不复当初,鈭谦是今上唯一的皇子,朝中老臣亦纷纷上书,要求立鈭谦为太子,而他,曾经备受恩宠的永王,早已不受今上的待见,留在自己的府邸里,一年难得几次进宫。所以,再多的苦难都得忍,皇后被淹没在水里的微笑,轻声说:“斋儿,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命。”
鈭谦拍拍手,也跟着站起身来,轻笑着:“原来永王殿下还没忘记,今日是本殿被册封为太子的日子,本殿才是天下的继承者,本殿才是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人。”
鈭斋停下脚步,大门就在眼前紧闭着,离他不过几步的路途。只要他再跨前几步,推开门,外面便是自由的天空。但是,他一旦跨出去,今日之罪可免,那明日呢?明日的红**是否还能有机会看见它徐徐升起。
有命才有未来。那是德睿皇后对他的嘱咐,如果要为皇后洗刷冤屈,如果要为自己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他必须先有命。
“臣侄听从皇叔旨意。”他木然地转过身,向鈭谦垂首。
“想通了?”鈭谦缓缓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个人,那双动人心魄的桃花眼此时微微地垂闭着,全身抑制不住的轻颤。到底还是命重要,呵……想不到他也会怕死。
“既然听从本殿的旨意,你还等什么?”鈭谦回到书桌后面,缓缓地做下,饶有兴趣地欣赏眼前鈭斋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桌面上红梅朵朵。
鈭斋依旧低垂着双眼,走到他的面前,将身上的衣衫尽数褪下。这份屈辱,总有一日会教他如数归还!
白衣之后,是他裸露的身体,果然是京畿第一美公子,的确不错,就算是宫里的那些侍妾也比不上此时的鈭斋。他是今上唯一的皇子,皇家开枝散叶的责任在于他,礼部早就尽责地选送了不少女子到他的身边,对于情事他已了解透彻。只是没想到,那些女子都比不上一个鈭斋。
毕竟是少年血性,这般美景之下,他纵使再老成持重也忍耐不住满目春光。将鈭斋翻转按到在书桌上,钳制住他的双手立于桌前,自己全身的重量便已压到在他的身上。
洁白如新的宣纸,点点红梅似血。
鈭斋承受着身后炙热的**,一次又一次的撞击,悲凉的不是身体,而是压抑的心。不肯睁开的桃花眼,如身下宣纸上的梅花,点点飘落,散在无尽的留白中。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命。”红衣女子轻叹口气,在他眼前渐渐消失,最后变成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