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又是一场大雪,我与梅姨趁着问雪与不归上学未归,去了趟城中。好久没有这般自在的呼吸着空气,好久没有这般亲自买着自己想买的东西,仿佛那年冬天,风吟撑着孱弱的身子,为我撑着纸伞,漫步在雪中。
他一袭白衣,袖中的翠绿长笛露出一截。我没有看出他强撑出来的脸色红润,他迈不上两步便微微气喘。我自顾自地在雪中漫舞,与小贩商谈着价格,他带着宠溺地笑容消失在这场大雪之中。
又快到年节了,京畿的街面上早就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文府的产业已大部分被我用宫里的赏赐买了回来,早前遣剑婴请回被辞退的文府旧人重新管理起来。满目疮痍的账目看得人触目惊心,得有多败家才能将风吟辛辛苦苦撑起来的庞大家常败成那般模样?
梅姨拉了拉我的衣袖,街道的一边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我转身看去,看向那个寂静的存在。破烂的大门上没有标明人家的匾额,只残留下门口的石狮子也是要么缺了耳朵要么缺了口中的圆珠。白雪压盖了整个没落的府邸,只有残垣断壁还昭然若揭着当初的辉煌。
莫名的熟悉感在心中涌动,我似乎来过这个地方,究竟什么时候却不知道。
“小姐,我们回去吧。”梅姨见我的目光有些痴呆起来,轻叹一声。
我恋恋不舍地挥别这座旧的宅院,只听见身后有路人的声音在说道。
“这座宅子可诡异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来这里。”
“对,听说半夜常常听到凄厉的笛声。”
“你不知道吗?赵大人本就是冤死的,所以夜晚常常回来这里,有人说他是为了等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
“是的,赵夫人当初可是京畿第一美人,梅楼的头牌,多少王孙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她却嫁给了以正直闻名京畿的赵大人。多少人都在感叹一朵鲜花就这么插在木头赵大人身上。”
“那后来呢?”
“后来,赵大人冤死后,赵夫人与赵府的女眷均被流放岭南。那般娇弱的女子却要跋山涉水,听说还没到岭南就香消玉焚了。但赵大人每晚还会回来这里等待他的夫人归来。”
“这宅子,当初安丞相也看中的,他在赵大人死后刚搬进去就差点被吓出病来,转手把宅子贱卖了,不过后来没人敢住进来,就这么荒废着……”
我轻移着脚步,身后的话语声越来越小,却将那段真情听得真真切切。想必那个赵大人真是个痴情之人吧,他不知道妻子已同样去了彼岸,还每晚傻傻地回到当初的家里等候流放的妻子。这般的真情,天下几人会有呢?我亦不得不佩服这位赵夫人,眼光如炬挑选了如此有真情的丈夫,不枉人世一生。
荒废的赵府越来越远,似乎还飘来一丝空灵的笛声。
我与梅姨手上均带了不少的东西,足够我们过上一个丰盛的年节。回望过去,正当中巍峨的城门,城门之后是那个人所在的大殿。去年的年节,他有了苏晚晴苏妃,今年的年节,他亦会有第二个苏妃。
城墙之上张贴着皇榜,一些路人均驻足仰头看着。我亦随着那些脚步停了下来,我已从宫中失踪多日,即便只是失宠的冷宫娘娘,凭空不见这个人,他……会不会找过我?
微微地抬头看去,是皇榜却不是寻我的,而是张告天下:今上册封新晋秀女夏氏欣婉、林氏巧如、宋氏贤云为良人。
不过弹指间,竟然都选秀完了。心底里苍凉的笑着,他哪里还会寻你,他巴不得你就此消失不见。他的身边永远都充斥着年轻貌美的女子,比如夏良人、林良人、宋良人。不过,眼下安后与杜贵妃怕是又有烦心之事吧,宫里怕又不得安生了。
我垂下眼,随梅姨朝梅园走去,那里才是我的家,我的归处,只因那里有风吟。
还未走进屋子,便听闻一阵的喧哗,我与梅姨不安地对视一眼,随即加快脚底的步伐,掠进院内。
出门前未曾清扫的地面此刻已不见了积雪,而院内的两侧堆满了不少的木箱。
“这是?”我诧异地边看边问道。
只见为首的那人,身形单薄娇小,听闻我的问话立即出列朝我行礼。“姑娘好,小人是永王府上的小松子,奉我家王爷之命特地前来给姑娘送过年节的东西。”
“过年节的东西?”我疑惑地掀开一旁的箱子,果然里面满满的都是一些年货。自从上次在风吟墓前不欢而散,他亦未再出现在梅园,我以为他终究失了耐心,不想再陪我这个对他毫无利用之处的女子游戏。谁料想,今儿反唱了这么一出,倒教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关上箱盖,对小松子说:“都搬回去吧,我不需要。”说罢依旧提着手里买回的年货朝屋内走去。
“姑娘可是生气了?”他随在我身后:“我家王爷最近忙于朝廷国宴之事,甚少回府。今日一回府便吩咐小人为姑娘送来年货,还望姑娘切莫动气。”
闻言,我停下脚步,他莫非是将我当初永王从前的那些莺莺燕燕不成!他参与国宴与我何干?他不来梅园又与我何干?
“退回去!”容不得他再多说一句,我提着年货进了屋内,对他视而不见,只与梅姨收拾起今日的年货来。
“姑娘!”他苦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白皙的肌肤在屋里氤氲出一层薄薄的红晕,煞是动人。“小人也是奉命办事,还望姑娘体谅于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见他那副可怜的模样,梅姨心中早有不忍,此刻便帮着他来劝我。“小姐,不妨就收下吧,让这位大人可以回府复命。”
他随梅姨的话点头不止,站在我的身旁,悄然从袖中又掏出一样物事递到我的手上。
看见它的那一霎那,我已然红了双眼。熟悉的红色小杆,还有半透明状的皮,甚至还有上面的笑脸。他又送了我一把这样的拨浪鼓,我对着鼓面的笑脸含着泪笑着,泪珠却一颗一颗滴落在鼓面上,顺着红色的小杆流淌下去。
娘亲留给我的拨浪鼓,亦是鈭斋当然送我孩儿的拨浪鼓,看见它的这一瞬,前尘往事悉数皆涌上心头。不是不难过,只是难过被刻意地掩藏起来。
刘府之中受过的种种待遇,兖州城内人人的嘲讽,还有我那个尚未谋面便失去的孩儿……
“小姐,这拨浪鼓……”我独自垂泪未留意到脸色大变的梅姨,她狐疑地看着拨浪鼓又扭头看向小松子。
那些被藏于记忆深处的疑问此刻又涌动了出来,为何鈭斋会有和娘亲一样的拨浪鼓?他是否认识我娘?又从哪里得知娘亲留给我的这个拨浪鼓图案?
一般的拨浪鼓只是素面的,唯一娘留给我的拨浪鼓鼓面上有一张大大的笑脸。并且是手工亲手画上去的,怎么会连笔法都是相似的?
“姑娘,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差人来永王府找小人便是。若没有其他的事情,小人便先行告退了。”他眼瞅着我没有再生出抗拒之意,便招呼着手下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捧着拨浪鼓的我,还有一脸愕然的梅姨,一室的宁静。
天空里绽放着大朵大朵的焰火,比上次的更加富丽堂皇,花样也变多了许多。一会儿是绚烂的牡丹,一会儿是妖媚的月季,各种花色在空中争相开放着,恰似御花园里的春天景象。
“萱姨,你看。”问雪撑着小小的脑袋,指着空中再一次绽放的焰火,拍着小手欢喜着。
不归立于她的身侧,丝毫没有被她的喜悦所渲染,依旧冷冷地没有一丝温度。
我与梅姨张罗了一大桌的吃食,今日是年节,按照惯例是要守夜的。于是我们准备了不少的吃食,端了一些到院子内的石凳上,一边看着空中的焰火,一边吃着东西。
多摆上了一副碗筷,风吟往昔我在宫中无法与你相聚,但愿此时能与你再相聚。你喜欢吃的菊花酥饼,你爱的梅花糕,你长醉不愿醒的杜康,一一备齐。
“萱姨,萱姨。你看!哇,好漂亮!”
虽然梅园地处偏远,但依旧能听到繁华街道上的人声鼎沸,还有这满空的焰火,都在昭示着宫里的那场盛宴。
那时我初得宠,亦小心翼翼地惶恐着,猜度着帝王的心思。他却朝我微微一笑,让我坐在他的身旁,不顾满朝诧异地目光,肆无忌惮地宣誓着自己的恩宠。也的确,他那个时候应该是算计好的,要给安相和杜将军看着,让他们去同自己女儿商议时都要来关注我这个新的宠妃,而忽略那个被禁足在深宫的柔弱女子。
呵,刘平萱想你也是冰雪聪明之人,竟然还是上当,还上当得那般狠。
他在国宴之上抱走了苏晚晴,你为安后的胁迫,差一点被淹死来换做她可能对寄柔做出的撤销惩罚。你眼睁睁地看着苏晚晴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你而丧生,你得到了什么?是亲妹妹的背叛吗?还是他的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