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开口叫道“风吟”时,雪花飘落间却看清那人的真面目。桃花眼正对我淡淡地笑着,这个正在吹奏笛子的人不是风吟,而是永王鈭斋。
依旧没有什么好的脸色,我转身拾起地上的小皮袄,将它绑在身上朝屋内走去。方才的好兴致随着这个人的到来全然消失不见。
“平萱,”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令我不得不回头看他。“你就这么讨厌我?”
讨厌?说不上,我淡淡地摇摇头。只是不想与世间的人再作任何的纠缠,他对我的好我岂会不知,但被人屡次伤害的人终究还是无法再信任任何人,只要旁的人一接近,它便自己退后数里。
“那为何总是躲着我?”他的双眼诚恳,倒映出一脸冷漠的我。这一张比女子还美丽的面容,不动声色间就能引诱无数女子的桃花眼此刻隐隐闪烁着泪光。
“我没躲着您,我只是觉得……”我转身,看着他的双眼:“我们并没有什么好联系的。永王殿下您在朝上还有不少政事要处理,府内也有十几位小夫人等待您的归家……”
“为何要这般想。”他长长地叹口气,放开我的手,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像最初见到的那个意气焕发的永王,落寞的身影隐藏在白雪间。“我对平萱从未有所欺骗,即便是朋友你也不愿意靠近我吗?”
“若你在意,我可以为你放下江山重任,若你愿意,我可以为你遣尽府内众侍妾。”
“哈哈……”他和鈭谦都是一脉相承,当面的话说得好听,但当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时候又会如何对我呢?仿佛拂去衣袖上不小心落下的落叶般,任我被人践踏,在冰冷的地面上苦苦挣扎。“殿下真是说笑,我刘平萱不过一介寡妇,何德何能让殿下为我舍弃这么多!”
“不……”他的手指堵住我的话,那般深情地看向我,似乎开出朵朵的花儿。“不要故意这么说自己,你在我心里从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哪样的人?”我拂开他的双手,对向满树的梅花:“你又是什么目的?不必欺瞒于我,我如今对你任何价值都没有!我不是杜贵妃,身为皇帝的宠妃,可以让你报复的快感!我也不是安后,可以让你有使天下人耻笑皇帝的砝码!我,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寡妇而已。”
“你到底还是不懂,我从未将你那样看待过。”他的目光绵远而哀伤,透过我仿佛看着另外一片天地。“我从未以任何目的来接近你。”
“够了!”我捂住耳朵,不想听他的任何话。“这个世上唯一不会利用我的只有风吟,只有文风吟!”
“风吟,风吟!”他脸色巨变,拉过我的手朝风吟的墓前走去。“文风吟已经死了!”
“不,风吟说过他想回来帮我的,他一定会再想办法的。”他握得很紧也很用力,勒得我的手腕处硬生生的疼着却无法挣脱开。我只能朝他大吼道,这个世上果然只有风吟才会温柔地对我。手腕处隐隐已有了红色痕迹,他却握得更紧。
“平萱,”他回首看着我:“你不要帮自己龟缩在文风吟的壳里,他爱你吗?他不爱你,他只是怜惜你,一直以来都只是你自己把他当成挡箭牌,你总是告诉自己,你心里的人是文风吟以此来抗拒我与那个人!你既然曾为那个人敞开过心扉,为什么就是对我这般的防备呢?从来不曾有过信任,亦将我的心狠狠地踩在地上。平萱,我与那个人不一样,你可明白?”
他脸色哀戚,手上随之一松。我抖开他握紧的手,轻轻地蹲在风吟的墓碑前,小心翼翼地为它擦拭着上面的雪花。“我与风吟之间的事情,你不会懂的。”
“平萱,是不是我就那般的不值得你信任?”他的目光里流转着一丝绝望,面容冷峻起来,看向远方。
终于用尽了,他的耐心在这一刻终于用尽了。我没有去管他,不语地继续擦拭着风吟的墓碑。
身后半响传来踩着积雪的声音,他的气息渐渐远去,仿佛也带走了其他的东西。冰冷的雪花落在我的脸上,我无力地坐在雪地上,靠在风吟的墓碑上。
他说的并没有错,我对风吟不是爱,他对我的也不是爱。我们只是命运都很可怜的两个人,都曾遭受过这世上人的嘲讽与无穷无尽的失望。他自小没有亲生母亲,父亲也常年在外行走,家里几房妾室都趁着他父亲不在的时候对他万分刻薄,唯有母亲留下的奶娘战战兢兢地养育着他。他看惯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看透了富贾家里的争权夺利,在黑暗中成长。而我从前并不懂得为何娘对我总是那般厌恶,不打即骂,父亲在家的时候偶尔看见也是不闻不问,连下人们都可以肆意欺负我。人世间的人情冷漠,我们都过早便有了深刻的体会,我们是共同生存在黑暗中相依为命的人,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他们能理解的。
风吟,像是我倦鸟时的巢穴,抚慰着我受伤的心,教会我要继续坚强。没错,他是我的挡箭牌,我用他来为我的心修筑起一道道的长城,将所有人都防止在外。只有那个人,当他柔情万千地对待我时,我便从我的长城里奔跑出来,忘记会受到伤害,忘记风吟已离我而去。
还有腹中的孩儿,也许他不来这世上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不会再继续受到别人的白眼,注定的,会没有疼他的父亲。说不定,还会和我一样成为他人的挡箭牌。我可以忍受,但我不能容忍我的孩子也有这样的命运,所以,也许他没有睁眼看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于鈭斋,回想他从前对我的种种,确实没有一次骗过我。但如今要我怎么去相信他对我会是真心的呢?我刘平萱还有什么值得被人眷念的呢?若是早些相逢就好了,也许在没有遇见那个人,没有遇见苏宁安之前,我会同样用真心来回报你,也许我还会傻傻地像飞蛾扑火般冲向你,但现在我能有的,只有这颗用风吟名字包围起来,藏起来的破碎的心。它只属于我,不再属于任何一个人,因为只要轻轻地一次抖动,它就会破碎不堪,再也修补不回来了。所以请原谅我的自私吧。
长长地叹着气,似乎连风儿感受到我心中的郁结,吹落一大片的花瓣,在空中慢慢地飞舞着。
“萱姨,萱姨。”还未进屋,便听得问雪娇俏的声音。我将怀里的暖炉搁置在一旁,同梅姨笑着等她的归来。
早前只送了不归去私塾上课,这丫头非吵着也要一起去。后来遇见成员外与秋红的那件事后,我又为不归单独请了位教授武艺的师傅,问雪这不就早了一步回来。
外面下着极大的雪,地面上的积雪足有小腿那么深。梅园只有我们四人住着,来不及清理积雪,我索性将暖炉一抱,懒得去弄。这样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倒也隔离了尘世的喧嚣般。
问雪进得屋来,脱去披着的小皮袄,便朝我蹦跳过来便嚷着:“萱姨,娘,你们都不知道,今儿外面可热闹了。”
“哦?”梅姨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朝问雪看去。我低下头翻看着手里的书,只淡淡地笑着。
见我兴致不高,问雪不依不饶地趴在我的面前,凑着小小的脑袋,说:“萱姨,你不好奇吗?”
她这副模样是非得要我配合她有个反应罢了,我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到一旁,学她的模样凑到她的面前问:“萱姨当然好奇,问雪可以告诉萱姨吗?”
“嗯。”她满意地收回头,这才得意洋洋地说:“今儿的热闹是因为皇宫里有了旨意,皇帝叔叔又要选秀女了。”
“是吗?”笑容在脸上僵硬,我略微尴尬地撑着笑容念道:“原来是这样。”
“萱姨,选秀女是什么意思啊?”问雪不解地朝我问道,梅姨见我脸色不对,忙制止住问雪。
我朝她摇摇手,不碍事。若想把这个人完全地遗忘那应该是做不到的,那么就当做是一个最丑陋的存在吧,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当初的愚笨。“秀女啊,就是一辈子都被关在宫里的女人。”
“是这样吗?”问雪依旧不解地思索着,喃喃自语道:“那一辈子被关在宫里的男人是什么呢?”
再也忍不住,我与梅姨都“扑哧”笑了出来,一辈子被关在宫里的男人只能是内侍了。亏这小丫头想得出来。
瞧我们俩都笑得正欢,问雪噘着嘴嚷道:“萱姨,娘你们笑什么!一辈子都被关在宫里,那很可怜的,就像泓哥哥会一辈子都被关在宫里,不能看花灯,不能到私塾上课。泓哥哥还说会陪我看花灯,大骗子!”
“问雪,这个世上不会骗人的只有你自己。”我抚摸着问雪的头,她听着我的话,回头看看梅姨,又转向对着我:“那娘和萱姨会不会骗我呢?”
“傻孩子,**和萱姨都不会骗你,因为我们都爱你。”
“所以爱我就不会骗我了?”问雪仰起头问着,我却心里一酸。谁说爱你就不会骗你,有些人说着爱你却依旧在骗你。
大雪在屋外飘飞着,看不清屋外的所有,只剩下一片白茫茫。远处,似乎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又是一年了,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