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和和睦睦的两家人吃完饭,寒星已爬满夜空,小裤看着珊珊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心中的苦涩与悲凉,只有此时的木荣最明白。
待袁江一家离去后,木荣将那张纸条递给他家老头子。老头略显诧异的接过一看,见上面所写之字,皱眉思索了一番,轻声说道:
“想不到这一天还是来了,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小裤紧紧的攥着拳头,道:
“老头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吧?”
老头拿着一个破葫芦,正是如今挂在木荣腰间的那个,仰头喝了一口,说道:
“这就是生在牢笼下,命运便遭他人掌控……”
小裤道:“老头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摇摇头,没再说话。小裤知道老头子的脾气,他不想说即便再问,也得不到答案!
……
……
次日,小裤照常做完老头子吩咐的功课,便去了杨府,杨府的氛围就像今日小裤的心情一样,无比压抑、不知所措。
临近黄昏小裤有些魂不守舍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木荣跟在他身后,木荣此时心中有无数谜团,想要前去探查明白,却发现偏偏不能离开小裤身边超过二十丈的距离。一旦有所逾越,木荣会立即受到一股强烈的拉扯之力,强行将其拉回,木荣只能理解为梦境的约束之力。
小裤走在开满野花的青翠古道上,凉风阵阵,转过一道弯儿,发现远处一颗大柳树下坐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古怪僧人,此人此时衣衫破败不堪,浑身皆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小裤走进前来,问道:
“大师乃何处高僧,为何落得这般田地!”
老僧面颊枯瘦,双眼凹陷,脸色苍白如纸,看去已是灯枯油尽,好像下一瞬就要咽气了似的。只见他嘴唇轻动,话语低沉而干涩道:
“遇到了仇家,算是因果循环吧!”
小裤见这老僧脖子上挂的一串青翠佛珠,熠熠生辉,一看就不是凡物,知道其定是得道高僧。在常人心中,僧人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坏人,小裤首先想到便是老僧遭到了恶人的追杀,说道:
“那大师为何还不速速离去,暂且躲避一阵?”
老僧轻轻摇头,有些苦涩道:
“那人被称作天下第一算,躲不掉的,正是他算准了老衲昨日会到此,才故意设局等待老衲入局。老衲身死并无甚要紧,只是还有一桩心愿未了,若这般去往西天极乐,却有不甘。”
小裤见此人慈眉善目,动了怜悯之心,便开口道:
“不知大师还有什么遗愿,晚辈我可能效劳一二?”
老僧原本暗淡无光的双眸忽然一亮,不过随即又立即暗淡了下去,叹了口气道:
“只可惜,小施主,境界太低,且老衲观施主气血亏空,体内定有顽疾,恐怕在这修真一道上,寸步难行。罢了,小施主还是速速离去吧,那人脾气怪异,到时迁怒小施主,白白丢了性命,那老衲就真的是罪不可……”
那“恕”字还没说完,便在青石小路上缓缓走来一个身影,此时正好一阵大风刮过,许多绿叶飘落,那很是干瘦的身子显得有些萧瑟。小裤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昨日为他看相的瞎老头。只见此时他迈步而行,虽然两眼已盲,走起路来跟正常人无甚分别。
瞎老头缓缓来到近前,小裤疑惑开口道:
“老人家,是你要杀这位大师么?”
瞎老头点点头,一脸淡然,全然不像在杀一个天下第七之人,说道:
“他曾杀了我的一位好友,如今碰上,便是为好友报仇之时。”
经过昨日之事,小裤对这瞎老头还是很有好感,之前以为是大恶人,如今与所想不符,想来是恩怨作祟,便道:
“他为何要杀您的好友?”
可能是昨天那几十枚铜钱原因,此时瞎老头显得很有耐心,说道:
“因为,他认为我们是恶人。”
老僧长叹口气,道:
“老衲活了五百多年,直到十五年前才擦亮了眼睛,之前做了太多错事,如今是追悔莫及。”
瞎老头淡淡道:“你知错了么?”
老僧道:“知错了。”
瞎老头轻声道:“那便拿命来吧!”
老僧道:“这位小施主与老衲毫无瓜葛,希望李施主切莫迁怒于他。”
小裤知道自己实力微薄,但却不忍心看这样一位慈祥的得道高僧就此殒命,于是便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劝阻一番,便紧张道:
“老人家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便杀了此人,您的好友也不可能复生,且这位大师也已知错,何不饶了他的性命,也算是给自己积阴德!”
瞎老头道:
“哦?若此人害死的是你的父亲,你还能如此原谅于他么?”
老僧不知为何这天下第一神算李清杉对一个小娃会如此容忍,还若有其事的与其交谈,想到了某种可能,眼中神光是再次汇集而出。
小裤挠了挠头,显然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也是十分棘手的,坦然道:
“从大义上来讲,杀父之仇不得不报,但或许就像大师所说,当初他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是被奸人蛊惑,才酿下大错。若真要报仇,我会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或许这样才能告慰那些在天之灵吧。”
瞎老头听完此话,竟然露出了一副满意的神情,道:
“那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这秃驴我便不杀了,希望将来,你能兑现今日之言。”
说完,一个转身便不见了踪影。小裤一愣之下,有点不知所措,他竟然真的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这样放过眼前的仇人了?自己何时说话如此管用了?
老僧见那人真的离去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后,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轻声道:
“多谢小施主救命之恩,老衲着实愧疚难当,有缘再见之时,老衲定会重重酬谢施主。”
说完,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入了丛林之中。小裤本想叫住,但转念一想,这种大人物行事不是此时他能够理解的,而且其中的因果还是尽量不要再去沾染的好。
木荣此时却在想,刚才那瞎老头走时说的话,暗道,难道他说的那人,真的就是我的父亲,那岂不是自己亲自放了一个杀害父亲的凶手?那他这样做又有何深意呢,他说希望自己兑现当日之言,难道是想要考验自己?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
不多时,小裤回到了破庙处,而袁江则早早的等在了那里,见到小裤后,说道,要与小裤一起去田间帮老头干活。虽然此时小裤已警觉,但他还是不愿相信,此时在他身边的人会对他不利。
走在幽静古道上,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此时各怀心思,人虽还走在一起,心却渐渐相离。小裤好似也察觉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两人此时都是默不作声,走了老远,袁江才忽然,轻声道:
“小裤,若有一天,你发现,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是你的生死仇人,你会怎么做?”
听到此话,小裤顿住脚步,暗道,难道这就是珊珊她娘写那纸条的原因么?想了好一会儿,小裤才道:
“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知道真相。”
袁江一呆,他没想到会得这个答案,沉默良久,说道:
“如果你不幸知道了呢?”
又是一阵沉默后,小裤道:
“或许会杀了那人,然后再自尽吧,连世上最亲近的人都仇人,活着着实再无任何意思!”
此话出自一个年仅十五岁之人,叫袁江心绪是杂乱不堪,但想到自己的遭遇,眼中凶芒却是越来越浓,语气也显得有几分冷淡道:
“是吗?”
小裤看见了袁江眼中此时不再掩饰的凶芒,苦涩道:
“若是两人皆能放下恩怨,坦然相对,也未尝不可,毕竟能活着,谁想死呢?”
小裤后来这句话却让袁江又是一愣,随即轻笑道:
“好一个放下,可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放下!”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黑气,从林中窜出。
小裤惊骇之下,想要立即跳开,却发现自己身体完全不能动弹。那黑气缭绕在小裤身上,就好似一条条阴毒的黑蛇。经过这些鬼气的牵引,小裤眼白竟变成一片黑,而他此时面目极为扭曲,全身痉挛,同时从他身体里有数股更加浓郁的黑气涌出,那黑气扩散而开,所过之处,树叶枯萎,岩石碎裂化作齑粉。
这时那些“黑蛇”盘旋而起,扭做一股,露出一张三面白骨鬼脸,每张脸,皆有四目一角,呈喜、怒、哀三相。中间的喜脸张着满是獠牙的大口,笑得很是慎人,只见其口吐人言,道:
“袁江红,我们没有骗你吧,你看这小子身上的这股怨气,也唯有出自日月玄天宗塔奴之手,才能如此霸道!”
声音有三种调混杂其中,像人语,似兽吼,听上去很是可怖。小裤脑中传来剧痛,惊骇之余,对外界的感知更是模糊一片。但看向袁江时,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此时的神情,是那么的冷漠,那么的陌生……
当看到自己视作父亲之人,露出那样的神情,此刻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内心,粉碎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