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厉啸声惊醒,那边刘岱宗总算发现情形不对,连着几招抢攻逼退对手,急着甩脱路温二人,想要过来相助。但刚刚踏出两步,忽觉腿上一麻,下半身顿时没了感觉,收不住冲力一头栽倒在地。他那里忽然摔倒,路树森惊诧莫名,正要向四周查看,蓦地里,自己双脚也瞬间知觉全无,支撑不住坐倒地面。眨眼间便毫无征兆莫名其妙中招,刘岱宗心急如焚,他双掌拍地撑坐起来,正要大声喝问,眼角瞥见温世贤呆立当场,也不知看到什么骇人的物事,吓得面无人色,牙齿得得作响,浑身筛糠般瑟瑟发抖。
王家那几人见林希声着了道,顾不得细究突如其来的弩箭和厉啸,也顾不上查看身周异常,只管个个雀跃欢呼。王孝和满面喜色,几步冲到仍是呆呆站立的两个堂弟身边,却不是替他们解穴,反而伸手抽出王礼和腰间佩剑,转身便要向林希声扑去。刚刚踏出一步,眼前白光闪动,竟是王敏和提剑攻到,他举剑招架怒喝:“敏和!你做什么!?”
“大哥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王敏和咬牙抢攻,手上一招不停,“当初家里不服你做家主,大伙儿在祠堂爹爹灵位前约法三章,谁要杀了这姓林的,谁便统领王家,大哥难道忘了?!”
“好!好!好!”王孝和怒恨至极,嘿嘿冷笑,“我费尽心思,布下这个局,反倒让你们来捡现成便宜,真是打得好算盘!”他这些年虽声色犬马,但毕竟武功底子还在,比起王敏和尚胜一筹,倒是不怕这个庶出的弟弟造反。交手腾挪间,眼角瞥见自己二叔王彦哲慢慢拔出长剑,目光炯炯盯着林希声,缓步走上前去,连自己儿子的穴道都顾不上解,想必也是对家主之位势在必得。这位二叔不比眼前这不成器的弟弟,武功厉害心机深沉,自己无论如何不是他对手。如若被他拿到林希声人头,这家主之位恐怕再也保不住了,该想个什么法子,让他办不成这事?
林希声对四周情形仿佛浑然不觉,只是注视着莫笙毫无生气的双眼,神色黯然。他暗叹一声,伸手拔去钢针,点了臂弯处几个穴道,捋起衣袖细看。小臂上针刺处呈现极诡异的墨蓝色,一条条蓝黑细线如同藤蔓蛛网,迅速向四周伸展蔓延,眨眼布满胳膊手掌。这针毒发作极快,点穴已不能阻止毒素行进,不过片刻功夫,半边身子俱都酸麻,丝丝阴寒之气通过血脉直冲心肺,整个人犹如醉酒一般,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王彦哲见状狂喜,表面上却稳住声音肃容道:“林大侠,你我其实并无冤仇,怎奈家兄被你假手他人所伤,也因此郁郁得病谢世……”
“要杀便杀,哪来这许多废话!”林希声抬头冷笑打断,右手已完全麻木,长剑的剑身再也夹持不住,呛啷掉在地下,他却只是一笑,深吸口气傲然而立,眼中满是不肖神色。
他话语神情俱皆轻视,惹得王彦哲恼羞成怒,持剑当胸便要刺出。刚和林希声四目相对,忽觉眼前景物扭曲旋转,目标消失不见,身周色彩斑斓,光芒跳动,脑中一阵晕眩,渐渐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起来。
王孝和见二叔王彦哲已准备出手,忙对王敏和喝道:“敏和!你在和我斗什么?!这家主之位,要被二叔拿去了!”王敏和这才醒觉,急收招前去阻拦。
将这庶出的弟弟支走,王孝和收剑调息,正想着该如何伺机而动,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这才想到射杀莫笙的那一箭,心中惊骇,急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正被自己带来的十多名王家子弟围在当中。那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原本拿在手里的弩弓早已被他丢在一旁,双手各持一根箭枝当做武器,眼露寒光,浑身杀意如火般炽烈,直看得自己脊背发冷。此时已有一人倒地,手脚在一阵阵抽搐,喉间一个血淋淋深洞,应是被箭枝所伤,鲜血泊泊往外流,眼见是不活了。外围的王家子弟有些发憷,也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太过震惊,他们的兵器早已被林希声缴去毁损,只有解下腰间的刀壳剑鞘聊作抵挡。少年目光凌厉,一击得手并不停顿,抓紧箭枝脚步交错,合身向余下的其他子弟扑去。王孝和心念电转,几步赶到两个堂弟身边,拍开穴道,不待二人回应,已使力托在肋下,将他们往圈中一推,自己却纵身上树隐匿起来。
平日听人讲诉武林故事,说到招式极快,总用疾若流星、快如闪电来形容,王孝和现在才知道,这话完全不对,因为招式快到了极致,是看不见的。
少年杀的第一个人,或许是兵器不趁手,所以那人还有余暇发出惨叫,而剩下的这些,却是连惊呼都只有半声。王礼和与王义和两兄弟,平时同自己拆过招,武功都在伯仲之间,江湖上也算勉强晋身一流,可如今,却连这少年的一招都接不住。王礼和的长剑被自己所夺,只有一双肉掌,所幸他还机灵,知道有样学样,解下剑鞘暂作武器。然而他刚把剑鞘举到半途,喉头就已被那少年洞穿。王义和倒是出了完整一招,只可惜这一剑同样连少年的衣角都没碰到,但总算是阻了他片刻,也发出了王家众人与这少年交手之后的第二声惨叫。
那边王敏和正冲到林希声身边,寻隙出招欲刺,却见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二叔王彦哲忽然动了,侧身跨步提剑斜削,竟一招劈向自己下盘。王敏和大惊失色,要知道王彦哲的武功高强,在王家仅次于父亲王彦昌,自己绝不是对手。他匆忙招架,嘴里叫道:“二叔!我来帮忙的!您这是做什么!?”
王彦哲恍若未闻,一击不中,手腕翻转,长剑回收,举剑直刺。王敏和躲过第一招时,便发现二叔的招式威力大减,心中正感奇怪,见第二招递来,依然大失平日水准,不免更是惊讶。他招架躲避间抽空细瞧,只见王彦哲眼神茫然,目光散乱,不知道看向哪里,整个人如同一个木偶,手脚都像是被牵了细线,在别人操纵之下行动,只知一剑一剑朝对方招呼。然而即便如此,因双方修为相差悬殊,王敏和也只是堪堪能够抵挡,再没有多余的心思细想。
就在这时,王义和的惨呼声传来,王彦哲猛地一个激灵,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急转身寻找,嘴里叫道:“义和!你怎么了?!”他攻击一停,王敏和这才缓过气来,他以剑驻地大口喘息,眼睛余光却瞥见林希声身子晃了一晃,吐出一口黑血。
王彦哲却没有看到,也顾不上看。他只瞧见不远处,原本两个儿子站立的地方,此刻却是满地的鲜血,满地的尸体。王礼和、王义和俩兄弟全都仰天躺在地上,喉间鲜血淋漓,双眼圆睁一动不动,一名十多岁的少年提了王义和的长剑,目如鬼火,向这边猱身直扑过来。王彦哲目呲俱裂,又痛又怒,狂吼出声挥剑迎上,心中只恨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不先把儿子的穴道解开,以至于遭此横祸,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却全然不知,自己的两个儿子,是被亲侄子解了穴道,身获自由之后,才死在少年手上的。
南昌王氏的二当家毕竟不是他那些脓包的子侄可比,这一剑刺出,全无花巧,却隐隐有劲风在剑身回旋。少年知道厉害,并不硬接,侧身一让,形同鬼魅,间不容发避过,双手持剑,向王彦哲下身横削。这一招相比适才诛杀王家众子弟稍慢了些,能瞧见一丝光影流转,大概因为又换了兵器,暂时还不顺手,以至速度减缓。王彦哲疾步后退堪堪避开,但长衫下摆却被剑锋削破,半截布头掉在地下,血迹顿时染红长裤,想是双腿也被划破了皮肉。他交手经验毕竟丰富,一招便知敌我双方差距,忙压下悲痛仇恨,收起轻敌之心,慎密防守严阵以待。少年未曾得手,闪身拉远距离,调整了一下握剑的姿势,依旧双手持剑,剑尖指地,目光炯炯,寻找破绽时机。王孝和躲在树上一动不动,直看得手心冒汗,也不知是盼自己二叔赢好,还是输好。
他正紧张关注,忽听林希声所在之处传来咕咚一声,方才省起自己此行目的,顿时汗颜焦急,忙小心纵身越过几株枣树,藏在树间去看。只见王敏和仰天躺在地上,长剑扔到一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竟是已经睡着,嘴角上弯脸带笑意,似乎正做好梦。刘岱宗坐在不远处的地上,两腿动弹不得,一脸焦急,大呼小叫着要爬过来。却被同样坐在地下的路树森寻机扯住双脚,一时挣脱不得,怒极了扑过去厮打。两名高手,竟象市井无赖一般,在土里扭作一堆,拳拳到肉,翻翻滚滚。温世贤站在一边呆若木鸡,浑身汗湿,看他站着一动不动,或许是被什么人点了穴道。王孝和看在眼中肚里暗讽,埋怨这位温家人着实脓包,武功马马虎虎,也只有心计和毒药能派点用场。
来不及细想刘路二人为何会不能行动,他急忙寻找此次的目标。就在前下方,王敏和脚边,林希声背靠枣树站立,黑血从嘴角淋淋沥沥流下,脸色灰败,双目微阖,仿佛刚刚大战了一场,神色疲倦得很。王孝和细看他身周再无其他闲人,心中大悦,轻轻跳下枣树走了过去,提剑正欲刺出,林希声忽地睁开双眼,定定直视。王孝和触到他眼光不由一怔,神情霎时恍惚起来,朦胧中,耳边只听有人怨声说道:“孝和!你好!你好……”竟是自己父亲的声音。
四周的枣林转眼不见,不知何时竟已身在父亲房中。王孝和忽然记起,那日王家人都被他使计支了出去,只自己一人留着照顾病重的父亲。原本父亲只是受了轻微内伤,再加胸中有气郁结才会病倒,喝上几幅药就能痊愈,可二弟仁和越来越乖巧,越来越讨父亲的欢心,这上好的机会,他怎能不紧紧抓牢?父亲身体不好,做儿子的自然应尽孝道,煎药的差事仁和抢着去做,便也由他,自己只需管好私下开的药店就成。事后如有好歹,追究的也是煎药和伺候的人,算不到他王孝和头上。大夫的方子写得潦草,药店自然难免抓错,而很多药若是分量有误,救命方就会变成催魂符,于是父亲的病越来越重,渐渐就再也下不了床。
王家家主之位原本就属于他王孝和,眼见父亲弥留,却还是心心念念想换人,不由他不再作打算。还好他半年前结识了温世贤,岭南温家擅长用药,有的是让人查不出蹊跷来的好方子。父亲的病本就极重,那天只来得及叫了声自己的名字,随即撒手人寰。可那眼睛,那眼睛却一直都闭不上,就像现在这样,直勾勾瞪着自己,事后用手抚了许久,始终徒劳。现如今,他又用这眼睛盯着自己,眨也不眨,直看得王孝和心如擂鼓,汗出如浆,忍不住挥剑大叫:“你已经死了!早就死了!别再来缠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