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脚了,夏妓舒了口气,这才瞧见自己浑身已经湿透了。她却顾不得这些,只是抬脚,朝山上踏了去。地上湿湿的,躺着许多枯枝残叶。雨还是如自己刚出门那会,细细的,打在身上微冷微冷。山路蜿蜒而上,好像没了尽头。
她忽就想起那一日,那时正值夏季,树叶稠密又葱茏遮住了苍空,抬眼望去,树梢似乎都已升到了半天之中。她与二少无意之中来到这片荒山,他说:夏妓,你信么,这条路没有尽头。她自然不信,于是与他打赌。若是路有尽头,他便要从山上将她背下。
他们就像二个傻瓜,一路向上走去,荒山道路崎岖难走,他们走了个来时辰才到了山顶。他却不肯实现诺言,将她背下去。还一个人偷偷跑掉。
那**在山中找了他几个时辰,最后因找不着他而急得大哭。他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笑着说:笨丫头,你哭甚么?我一直在山顶那里等着背你,哪都没去,你怎么就找不着我呢?
她不依不饶地哭,他无耐,只是说:你别哭了,都怪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躲着你了。
她微微一笑,轻扫四周,两旁依然是几年前的情景,一点也没变。只是林间的草丛已经枯草一片,极其凄凉。快到山顶了,她听到些声音。霹雳啪啦地声声震耳。她寻声找去。看见他的背影在不远处,他正拿着捶子,在两块巨石上使力地捶。巨石上已经呈现了二个人形,一男一女…
她慢慢地朝他靠近,只能看到了他的侧脸。她想他一定捶打了许久,因为他的面色已经疲倦不堪,惨白似鬼。嘴唇已经泛白,失了血色。她捂住嘴,泪意哽在了喉间。他却突然笑了,用食指抚触巨石。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巨石上刻着:夏妓、欧阳修。
她再也忍不住,跑上前去,将头轻轻抵在他的后背,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你怎么来了…?”他不回头,便知是她。
她哭得出不了声,只是点头。
“下雨了,你也不带把伞,淋病了又要怨我了。”他的语气有些无耐,又有一些宠溺,过了一会,又说“你总是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总要**心。”
她只知道死力地点头,扯得心都痛了。
他转过身来对着她,将手背在身后,低着头说“不要再哭了…哭得我的心都痛了。”
她强忍住泪意,伸手将他的手攥来前面。他却不肯,只是死力地将手放在身后。任她怎么用力也无用。她哽咽得更加厉害,“让我看看。是不是已经烂得不成样了?让我看看。”
他直摇头“没烂,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家罢!想必家里为了找我,已经吵翻天了!”她却不肯,只是执意地攥着他的手。他终是拗不过她,说“你答应我不哭,便让你看。”
“让我看!”她不答应,抬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泪又像是流不完一样落了下来。
“怎么越哭越凶了,不要哭了…好不好?我最怕你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眼里生出无助的惶恐,伸出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她急忙捉住他的手,怎个人都傻了…
他的手,本是柔软修长,可是现在,却布满了血泡、溃烂得不堪入目。
“你为甚一直哭个不停…我今生未曾求过人,我求求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他见她哭得更凶,只好自责“都怨我,说了不给你看的…”
她摇头,将他的手放在自己面上,泪流满面地说“你真傻…为甚么要这样待自己…”
“你才傻呢…雨天还跑过来找我,你就不怕白跑了?”他轻笑出声,眼中却隐隐有水雾波动。
“我找不着你了…”
“笨丫头…”他蓦地将她紧紧搂住,耳语似的呢喃“我一直都在这里,你又怎会找不着我呢…这个世上,只有你才能找着我。”修想起了二人初见时的那一日,巡捕房的人正在死力追打一批难民。他摇下车窗,直直就对上了她的眼,那双极度绝望,无助、惶恐的眼,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将她紧紧箍住,说“从今以后,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已经死心眼喜欢上你了。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总之…让我喜欢你;让我对你好就成了。其它的,你都不要管。”
她任他搂着,只知道点头。
雨,哗哗然越下越大,豆大的雨从树枝跌落,最后,终连在一起,形成水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