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沐,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钱松把我的辞职报告放在桌子上,故作惋惜地说:“你是咱们科最有潜力的年轻医生,就这么走了太可惜了……咱们顺江医院,可以说是整个江城,甚至是整个长三角地区规模最大、设施最完善、综合实力最强的医院,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资源,你为什么非得要辞职呢?别的医院,能给你这么好的平台吗?”
我笑了笑,说:“钱主任,我是真的累了,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钱松说:“那就请假好了呀,何必要辞职呢。三天假期够不够?”
“……主任,真不好意思,我想彻底放松,出去旅旅游什么的,三天可能不够。”我只能拿旅游当借口。
钱松其实也并非真心想要留我,只是因为我曾经当着全科同事的面跟他起过冲突,现在事情才过去两个来月我就要辞职,难保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给我穿了小鞋,故意逼走了原本最受器重的骨干医生。那样的话可能就会影响他的名声,以及院领导对他的看法。他现在毕竟还只是代理主任,院领导还没有给他正式任命,他当然得小心些。
“唉,我真是劝不动你啦……”钱松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那我就帮你把辞职报告交上去了。你是咱们医院的骨干,突然提出离职院领导肯定得跟你约谈……希望他们可以说服你吧。反正我是尽力了,劝不动,唉,没办法没办法……”
我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识趣地说:“钱主任您爱才惜才,确实是花了大力气挽留我的,是我自己坚持要走的。就算是院长亲自找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钱松就怕我被院领导一劝就改了主意,那样显得他这个直属领导工作不到位。现在得到了我的保证,他也就没什么再担心的了,非常痛快地在我的辞职表上签了字,然后让我先去处理好目前手头上的工作,流程方面的问题他会替我去完成,不用我自己操心。
其实我走了他应该挺高兴的,因为以后不会再有人跟他顶着干了。他再提出什么违背职业精神的无良要求,也不会再有人当场拍桌子反对,甚至威胁说要向卫计委举报他。
往后的日子,他应该能过得很舒坦了吧。只是来我们医院就诊的病人,就……
唉。
我跟往常一样,七点钟准时查房,详细了解每个病人的情况。一圈看下来,刚好八点钟正式上班。
今天有个叫孙美凤的病人央求我让她提早出院。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提出这个要求了。
“孙大姨,我跟你说过的呀,你的手术虽然做的很顺利,但术后还得观察几天,确认各项指标全都正常才能让你出院呀。你现在做完手术还不到七十二个小时,都已经跟我说三回要出院了,你也太着急了吧,干嘛非得急着回家呀。再呆两天,听话。”我笑着说。
这个孙美凤是个老小孩,听到我不许她出院,顿时就开始噘嘴了,不高兴地嘟囔:“我才五十二,怎么就大姨了啊?叫大姐不行么,非得把我叫得那么老……”
我哭笑不得地改口:“我错了我错了,大姐,孙大姐。”
“诶,这才对嘛。”孙美凤立刻喜笑颜开,带着几分羞涩地说:“其实我在这儿也住的挺舒坦的,沐大夫你和那个小李护士一天来看我好几回,比我闺女来得都勤快。可是吧,那个……明天是我跟老伴儿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那么特殊的日子,我总不能在医院里过吧?沐大夫,我真的恢复得挺好的,你就让我回家呗。”
敢情儿还有这一茬,我才知道。
“结婚纪念啊……那行吧,我一会儿安排你再做几项检查,要是数据全都在正常范围内呢,我就同意你提前出院。要是数据不好,那你也就别为难我了,好吧?”
“好好好!”孙美凤笑成花了,“数据肯定正常!哎呀,我得给我老伴儿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我。”
我赶紧说:“这个先不急,等检查完了,确定能出院了你再打。”
“……也行,到时候给他个意外惊喜,吓他一跳!”孙美凤调皮又羞涩地笑着,像是个恋爱中的少女。
我忍不住心生感叹,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她的老公一定非常爱她、宠她,才会让她到了这把年纪还能保持着少女的心性与活力,对生活、对未来全都充满了甜蜜的期待。
年龄会增长,身体机能会衰退,但是沉浸在爱中的女人,心态永远年轻,永远少女。
真让人羡慕啊……
午休过后,孙美凤的检查结果全都出来了,各项指标全都正常,我签字让她出院了。她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地感谢我,还说她之前就忍不住给老公打过电话了,她老公应该很快就到,而且还给我带了礼物。
我严重怀疑,如果检查结果不合格的话,那份礼物就会变成贿赂了。
礼物我当然不能收,于是她又软磨硬泡地央求我陪她一起等她老公来,说是要两口子一块儿感谢我。这回我可没理由拒绝了,只能答应下来,反正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天上班了,倒也不忙。
其实我挺喜欢这个孙大姐,要不是肚子里的宝宝见不得阳光,我真想亲自送她出去。但是考虑到阳光问题,估计就只能送到电梯门口了。
不巧的是,院长正好在这个时候叫我过去谈话,内容不用猜,肯定是挽留我。而结果也毫无悬念,我是肯定不会留下的……但是这个过长必须得走一遍。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辞职了,但是院长的面子不能不给。
“孙大姐,不好意思,院长要找我谈话,我恐怕不能送你了。那个……你回家多注意休息,尽量保持清淡饮食,别做剧烈运动。”我叮嘱着她。
孙美凤不断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又想要抱我,但我笑着躲开了。因为白大褂上可能沾着很多细菌,对她身体不好。
“沐大夫,我会想你的……”孙美凤拉住我的手,红着眼圈说。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出院是好事儿啊,开心点嘛。你要是再这么难过,我可要改主意多留你几天啦。好啦好啦,你还是想想结婚纪念日应该给你老公送什么礼物吧。”
“嗯。”孙美凤依依不舍地跟我告别,还说以后回来复查的时候会给我带吃的。我没忍心告诉她,今天其实是我最后一天在这里上班了。
院长跟我的谈话内容和钱松说的差不多,我的借口也跟早上的时候一样,累了,所以想出去旅游。
可是院长并不相信这个理由,而且貌似还产生了一些误会。
“……小沐啊,我跟你说几句实在话。我是真的非常非常看好你,之前老郭还在的时候,就跟我提过,想让你提前晋升副高,我也是同意了的。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各种事情太多,就给耽搁了,本来我打算下个月开会宣布的,可是你看你……太沉不住气啦。”院长敲了敲桌子上的辞职报告,叹气。
“院长,我……”
“小沐,你先听我说。”院长做了手势,随后开始长篇大论地夸我,细数我过去五年里在工作中做出的所有成绩,表示我的努力他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又强调顺江医院的资源有多么多么丰富,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将来可以有多大的发展什么的。
全都说完了,他才问:“小沐啊,你能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医院想要挖你么?他们许诺的薪资福利又是多少呢?”
“啊?”我愣了一下,心里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怪不得院长会说那么一大套,敢情儿他是误会了,以为我要跳槽啊!
院长又补充了一句:“不管他们开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给你多家百分之五十,小沐,留下来吧。”
我赶紧解释:“院长,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跳槽,是真的想要休息。”
院长足足沉默了五秒,才问:“……真的?为什么啊?”
“真的,我想休息。”这已经是我今天第N遍说这句话了。
院长又沉默了一小会儿,说:“这样吧,从这个月开始,你的工资按副高级别算。你可以带薪休假一段时间,直到你觉得可以重新投入工作为止。顺江医院不能没有你,沐棉副主任医师。”他直接用副高头衔称呼我,这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我真的没有想到,院长对我的器重竟然到了这种程度。晋职称、涨工资、带薪休假!这一连串胡萝卜砸得我有点儿头晕啊!
神外的代理主任钱松,他可是四十岁那年才晋升的副高,五十多才爬上正高!而我,三十二岁就得到了副高的头衔和待遇,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由院长主动给我的!
这样的待遇,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份了。我要是再拒绝,未免太不识抬举。再说我也只是需要安胎一个月而已,一个月后,我完全可以回来工作。
“院长,我真没想到原来您这么重视我,我……我就休息一个月,休完了我就回来,一定加倍努力工作!”我高兴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