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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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在巴格拉齐翁的右翼上,战斗在九点钟还未开始。巴格拉齐翁公爵,不愿同意道高儒考夫的开仗的要求,只希望卸却自己的责任,向道高儒考夫提议派人去向总司令请示。巴格拉齐翁知道,由于两翼之间几乎十俚的距离,假使派去的人不被打死(打死是很可能的),并且即使他找到了总司令(而这是极难的),他在天晚之前是来不及回转的。

巴格拉齐翁用他的毫无表情的、带着睡意的大眼睛看了看随从们,罗斯托夫的小孩子般的脸,由于兴奋与希望而不禁神色失常,最先映入他的眼帘。他派了他去。

“假使我在遇见总司令之前遇见陛下,怎么办呢,大人7”罗斯托夫说,把手举在帽边。

“您可以报告陛下,”道高儒考夫说,连忙地打断了巴格拉齐翁。

从前哨下班之后,罗斯托夫在天亮之前睡了几小时,他觉得自己愉快、勇敢、果决,动作灵活,相信自己的幸运,并且有这样的心情:觉得一切都似乎是轻易的、愉快的、可能的。

他的全部希望都在这天早晨实现了:有了大会战,他参与了这个会战;此外,他做了最勇敢的将军的传令官;此外,他奉了使命去见库图索夫,也许会见到皇帝本人。早晨天气明朗,他所骑的马是善良的。他的心是高兴而快乐的。接到了命令以后,他放纵了马,顺着阵线急奔。起初他顺着巴格拉齐翁军队的阵线前进,他们还未作战,不动地站立着;然后他走进乌发罗夫骑兵所守的阵地,在这里他已看到了移动,和准备作战的迹象;过了乌发罗夫的骑兵,他便清楚地听到前线枪炮射击的声音。射击声越来越猛烈。

在早晨的新鲜的空气中,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在不均匀的间隔中发出两三枪声,然后是一二炮声;而是在卜拉村前面的山坡上可以听到排枪射击声,夹杂着那么密的炮弹声;有时几个大炮声彼此分别不清,混合成为一个共同的吼声。

可以看到,斜坡上的枪烟好像互相追赶着在奔跑,炮烟团团地冒起、散开、然后又互相混合。由于烟中刺刀的闪光,可以看见运动的步兵团体,和带着绿色弹箱的炮兵的狭窄阵线。

罗斯托夫在小山土把马停了一会,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无论他怎样地集中注意,他却什么也不能够了解,他不能够明白所发生的事:烟里面有人在动,有军队的行列在前面和后面移动;但是,为什么?是谁呢?到何处去呢?却不能明白。这种情形和这些声音不仅引不起他任何沮丧或畏怯情绪,且反之,增加了他的毅力和决心。

“哦,再来,再来!”他在心中向这些声音说,又纵马顺着阵线奔驰,向已经作战的军队区域愈进愈深了。

“那里情形将要如何,我不知道,但一切都会很好的!”罗斯托夫想。

经过了奥军的部队,罗斯托夫注意到,这个阵线后边的一部分(这是禁卫军)已经作战了。“这样吏好!我要就近地看看,”他想。他几乎是顺着前线在走。几个骑马的人向他奔来。他们是我方进攻之后回转的、一群没有秩序的宫廷禁卫矛枪骑兵。罗斯托夫避开了他们,不禁注意到其中之一在流血,然后他又向前奔驰。“这事与我无关!”他想。他骑马向前走了不到几百步,便从左边来了一大群骑黑马、穿白色华丽制服的骑兵,他们横越全部的田野,向他对直地驰步而来,要穿过他的路线。罗斯托夫纵马飞腾,以便让开这些骑兵的路线,假使他们还照着原来的步伐前进,他便避开他们了,但他们增加了速度,有几匹马已经在奔跑了。罗斯托夫听到他们的马蹄声和兵器声越来越清晰,看见他们的马、他们的身躯、甚至面孔越来越清楚了。这是我们的禁卫骑兵,去进攻向他们迎战的法国骑兵。

禁卫骑兵奔驰着,但仍然约制着他们的马。罗斯托夫已经看见了他们的脸,听见了一个放纵他的纯种的马全力飞腾的军官喊着命令:“进攻,进攻!”罗斯托夫恐怕被插倒,或者被卷带去攻击法军,尽他的马所能有的力量,顺着前线急驰,但还是来不及避让他们。

顶边上的禁卫骑兵,一个麻面大汉,看到罗斯托夫在他前面,一定不可避免地要和他相撞,忿怒地皱了皱眉。假使不是罗斯托夫想到把鞭子在禁卫骑兵的马的眼睛前面抽了一下,他一定会把罗斯托夫和他的沙漠浪人撞倒,(罗斯托夫觉得他自己和这些大汉和马匹比较起来是那样渺小而软弱。)黑色、沉重、高大的马惊了一下,翕贴了耳朵;但麻面的禁卫骑兵用大马刺猛刺马腹,马摆了摆尾巴,伸直了颈子,跑得更快了。禁卫骑兵们刚刚穿过罗斯托夫面前,他已经听到他们的呼喊:“乌拉!”他回顾了一下,看见他们的最前列已经和挂红屑章的、外国的、大概是法国的骑兵混在一起了。他不能够再看到什么别的了,因为在这以后,大炮立刻在什么地方开始了射击,一切都被烟气罩住了。

在禁卫骑兵越过了他并消失在烟气中的时候,罗斯托夫迟疑了一下:他要跟他们急驰呢,还是到他应该去的地方去呢。这就是使法军吃惊的禁卫骑兵的光荣的攻击。罗斯托夫后来听到这件事觉得可怕,——在这群魁梧、漂亮的人当中,在所有的这些灿烂的、骑千金之马的、富有的、年轻的、从他身边急驰而过的军官和见习官当中,在攻击之后,只剩下了十八个人。

“我何必羡慕他们,我的机会还未失去,我也许马上就可以看到皇帝!”罗斯托夫想,又向前急驰。

和禁卫步兵平齐时,他注意到炮弹飞过他们头上,落在他们旁边,他注意到这个,与其说是因为他听到炮弹声,毋宁说是因为他看见了兵士们脸上的不安,军官们脸上不自然的、军人的严肃。

在禁卫步兵团的一个行列的后边走过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喊他的名字。

“罗斯托夫!”

“什么?”他回答,没有认出保理斯。

“哦,我们到前线来了!我们的团进攻了!”保理斯带着第一次上火钱的年轻人们所有的那种快乐的笑容说。

罗斯托夫停住了。

“果真吗?”他说。“哦,怎样了?”

“把他们打退了。”保理斯兴奋地说,他变得多话了。“你可以想象得出吗?”

于是保理斯开始说到禁卫军如何进了阵地,看见了前面的军队,以为他们是奥国人,忽然由于这些军队所放出来的炮弹,发觉了他们自己是在前线上,于是不得不意外地加入了战斗。罗斯托夫没有听完保理斯的话,就刺了他的马。“你到哪里去?”保理斯问。“送信去给陛下。”

“他来了!”保理斯说,在他听来,罗斯托夫是要见“殿下”,而不是见“陛下”。

于是他向他指示了大公,大公在他们百步之外,戴着盔帽,穿禁卫骑兵的上装,耸起屑膀,皱着眉毛,向穿白衣服的、脸色发白的奥国将军大声叫着什么。

“但这是大公,我要去见总司令或者皇帝,”罗斯托夫说,正要刺他的马。

“伯爵,伯爵!”别尔格叫着,他和保理斯一样兴奋,从另一方面跑来,“伯爵,我右手伤了,”他指着流血的、用手帕包裹的手,“我留在前线。伯爵,我左手拿剑,伯爵,我们封·别尔格全家都是武士。”

别尔格还在说什么,但是罗斯托夫没有听完,就走开了。

经过了禁卫军和一段空地,罗斯托夫为了不再像他在禁卫骑兵攻击时那样地走上前线,便顺着后备队的阵线前进,远远地绕过了枪炮声最激烈的地方。忽然,在前面,在我军的后方,在他决没有料到会有敌人的地方,他听到了很近的枪声。

“这是怎么回事?”罗斯托夫想。“敌人在我军的后方吗?不可能的!”罗斯托夫想,但忽然感到一种为他自己,为全部战事结果而有的恐怖惊惶。“但是,无论怎样,”他想,“现在已经绕不过去了。我一定要在这里找到总司令,假使一切都毁灭了,我也应该和大家一同毁灭。”

罗斯托夫向卜拉村村庄后边被各兵种所占据的地方走的愈远,他所忽然感觉到的凶兆愈被证实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向谁在射击?谁在射击?”罗斯托夫问,他遇到了跑着的、横截他的去路的俄、奥兵士的混乱人群。

“鬼晓得他们!把所有的人都杀死了!一切都完了!”逃跑的人群用俄语,德语、捷克语回答他,他们也和他一样不明白那里所发生的事。“杀死德国人!”有一个人喊叫。“鬼来抓他们这些奸贼!”“Zum Henker diese Russen!……〔这些该死的俄国人!……〕”一个德国人也低语着。

有几个伤兵在路上走。咒骂、呼叫、呻吟,混成了一个共同的嘈杂声。射击声开始低息了,罗斯托夫后来知道,这是俄军和奥军互相射击。

“我的上帝!这是怎么一回事?”罗斯托夫想。“在这里,皇帝可以在任何时候看见他们,……但不,这一定只是少数的坏人。这就要完结的,这不是邢回事,这是不可能的,”他想。“但愿赶快,赶快走过他们面前!”

失败与逃跑的思想不能够进入罗斯托夫的脑子。虽然在他奉命去寻找总司令的那个地方,正在卜拉村山上,他看见了法国的大炮和军队,他却不能、也不肯相信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