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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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库图索夫由副官们陪着,在步枪骑兵的后边,骑马缓行着。

在纵队的末尾走了半俚,他停在一个孤独荒凉的屋子旁边,这屋子大概是一个旅店,在两路口的附近。两条路都通山下边,军队在两条路上走着。

雾开始涫散了,大约在两俚之外,已经可以模糊地看见对面高地上的敌军。下边左方的射击声更清晰了。库图索夫停住了,和一个奥国将军在谈话。安德来公爵,站在后边一点的地方,望着他们,并且转向一个副官,希望借用他的望远镜。

“看啊,看啊,”这个副官说,他并不是望着远处的军队,却是望着他前面山下的军队。“这是法军!”

两个将军和副官们开始急抓一个望远镜,互相争夺着。所有的面孔都忽然变色了,都显出了恐怖。他们以为法国人在两俚之外,但法军却忽然意外地在我们面前出现了。

“这是敌人吗?……不!……但是,您看吧,敌人……一定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各人的声音说。

安德来公爵用肉眼看见下边右方密集的法军纵队向山上阿卜涉让兵迎面而来,离库图索夫站立的地方不过五百步。

“时机到了,决定的关头来到了!我们的任务来到了,”安德来公爵想,然后打了马,走到库图索夫的面前。

“一定要叫阿卜涉让兵停下来,”他大叫着,“大人!”

但是正在这个时候,一切都被烟气遮蔽了,附近发出了射击声,在安德来公爵两步之外一个幼稚的惊惶的声音喊出:“哦,弟兄们,完蛋了!”这声音好像是命令。大家听到了这个声音,都拔步逃跑了。

混乱的、数目逐渐加多的人群,跑回到五分钟之前军队从皇帝身边走过的地方来了。不但要使这个人群停止是困难的,而且要自己不跟着这个人群向回跑也是不可能的。保尔康斯基只是力求不离开他们,他环顾着,迷惑着,不明白他面前所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聂斯维次基脸红得不同寻常,带着愤怒的神色向库图索夫大声地说,假使他不马上走开,便一定要被俘了。库图索夫站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回答,取出了一条手帕。他的腮上流血了。安德来公爵挤到他面前去了。

“您伤了吗?”他问,不能约制下颚的颤抖。

“伤不在这里,却在那里!”库图索夫把手帕捺在受伤的腮上,指着奔跑的士兵说。

“止住他们!”他大叫着,同时又大概相信不能够止住他们,便刺马向右边走去。

又有一群涌上前来的逃跑的兵包围丁他,带他向回走。

军队那么密集地向回跑,以致一旦卷在这样的人群之中,便难以脱身。有人大叫:“走呀!为什么阻挡我们?”有人在那里转过身向空中放枪;有人打库图索夫所骑的马。库图索夫费了大劲才从人群潮流中向左边走出来,他和少了一半以上的侍从们向附近的炮声那里走去。安德来公爵从逃跑的人群中挤出,力求不要离开库图索夫,看见了山坡烟气中有一个俄国炮兵连还在射击,看见法军向他们冲去。俄国步兵站在稍高的地方,既不前进去协助炮兵,又不随同逃跑的兵向后退。一个将军骑着马离开步兵,来到库图索夫面前。库图索夫的侍从只剩下四个人了。大家都面色发白,无言地面面相觑。

“叫这些坏蛋停住!”库图索夫喘息着,指着逃跑的兵向团长说;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似乎是对他这句话的谴责,一阵子弹,好像一群鸟雀一样地,哟哟地从步兵团和库图索夫的侍从的上边飞过去了。

法军在攻击炮兵连,看见了库图索夫,便向他射击了。随着这排枪声,团长抱他自己的腿了,有几个兵倒下来了,拿军旗站立着的上士放掉了军旗;旗手晃荡了一下,倒下来了,挂在附近几个兵士的枪上。兵士们没有等命令即开始射击。

“呵呵呵嘿!”库图索夫失望地哼着,环顾了一下。“保尔康斯基,”他用他的因为觉得自己年老妩力而发抖的声音低低地说。“保尔康斯基,”他指着溃散的一营兵和敌人,低声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但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前,安德来公爵已经成觉到自己的喉咙里涌起了羞耻与愤怒之泪,从马上跳下来,向军旗那里跑去。

“弟兄们,前进!”他用儿重般的尖锐声大叫。

“它来了!”安德来公爵想,抓住了旗杆,欢欣地听着显然正是向他射击的子弹咝咝声。有几个兵倒下来了。

“乌拉!”安德来公爵大叫了一声,双手费劲地拿着那沉重的军旗,他向前奔跑,无疑地相信全营都要跟着他跑。

果然,他只单独地跑了几步。一个兵动了,另一个兵动了,全营的兵大呼“乌拉!”向前奔跑,并且越过了他。营中的军曹,跑来抓住安德来公爵手中的因为沉重而摇晃的军旗,但他立即被打死了。安德来公爵又抓住军旗,拖着旗杆,和全营的兵一同向前跑。他看见了前面我军的炮兵,其中有的在战斗,有的丢了炮向他迎面跑来;他看见法国步兵在夺炮兵马匹,在掉转大炮。安德来公爵和全营离大炮只隔二十步了。他听到头上不断的子弹咝咝声,在他的左右两边,兵士们不停地哼着倒下。但他没有看他们;他只注视着他前面所发生的事,看着炮兵连。他清楚地看见了一个红发的炮兵,戴着打歪了的帽子,拖着炮帚的一端,一个法国兵拖着炮帚的另一端。安德来公爵还清楚地看见了这两个人的慌张而又愤怒的表情,他们显然不明白他们所做的事情。

“他们在做什么?”安德来公爵想,看着他们:“红发的炮兵在没有武器的时候为什么不跑呢?为什么法兵不刺他呢?法国人想起了刺刀并且要刺他的时候,他便来不及跑了。”

果然,另一个法兵,横拿着枪,跑到在争斗的士兵们面前,红发的炮兵还不明白他要遭遇的事情,胜利地夺回了炮帚,他的命运就要决定了。但安德来公爵没有看到这是怎么结束的。他似乎觉得,附近的兵士中有人举起硬棒猛力地打他的头。这并不很痛,但最糟的就是,这个疼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使他看不清他所看着的事情。

“这是什么回事?我倒下了吗7我的腿子站不稳了,”他想着,并且仰着跌倒了。他睁开了眼睛,希望看见法兵和炮兵的斗争是怎么结束的,想要知道红发的炮兵是否被杀死了,大炮是被夺去还是被保全了。但他没有看见任何东西。在他头上,除了天,崇高的天,虽不明朗,然而是高不可测的、有灰云静静地移动着的天,没有别的了。“多么静穆、安宁、严肃呵,完全不像我那样地跑,”安德来公爵想,“不像我们那样地奔跑、喊叫、斗争;完全不像法兵和炮兵那样地带着愤怒惊惶的面孔,互相争夺炮帚,——云在这个崇高无极的天空移动着,完全不像我们那样的哦。为什么我从前没有看过这个崇高的天?我终于发现了它,我是多么幸福啊。是的!除了这个无极的天,一切都是空虚,一切都是欺骗。除了天,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但甚至天也是没有的,除了静穆与安宁,什么也没有。谢谢上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