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林若和在机场稍微有点无措，一下飞机他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自己临时来不了，请了朋友的女儿来接他。
明明就是回家，还要什么人来接，加上母亲在电话里不自然的声音，他就懂了，朋友的女儿、同事的女儿、朋友的朋友的女儿、同事的同事的女儿。是有多想让他走进婚姻的坟墓，才会这么积极地介绍女孩子给他？
他站在机场出口，伸长脖子找“林若和”名字的接站牌。这个时候手机响了，里面传来陌生的女声，“你好，我是叶嘉阳。你妈妈让我来接你，在6号出口，我穿红色的长裙子。”声音清软，好感加分，只不过……
“哦，好，我是林若和，深蓝色行李箱，”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还有卡其色裤子。”
叶嘉阳并不知道妈妈叫她来接人是什么用意，接个人嘛，哪儿那么多学问，殊不知叶妈妈就是想让女儿把眼光放到别的男人那里，就算不能力挽狂澜，至少也要困兽犹斗。
本来年轻人，心性变化这么频繁，叶妈妈总觉得有空可钻，她真是不喜欢顾禹，就算嘉阳那么执着。到底自己家的姑娘，谁忍心让她为了别人糟蹋自己？
叶嘉阳在出口见到林若和，心下感叹，难得见到衣着这样有品位的男人，深咖色的衬衫搭浅卡其休闲裤，因为身材清瘦，这样的搭配显得格外好看。相貌有种清淡的俊气，和顾禹不是一个类型，但更让叶嘉阳觉得合眼缘。
听说是个律师，奇了怪了，现在的律师都这么有时尚敏锐度吗？
两个人初初见面，气氛难免有些尴尬。好在都不矫情，上了叶嘉阳的车，一会儿也就聊开了。
“我妈说……她是你妈妈的朋友？”林若和实在不记得妈妈有提及过。
“我听说是，刚认识不久，两个老人家挺投缘的，也奇怪，一个小区里头，住了十年才认识。”叶嘉阳答。
这两只哪里知道，他们的老人家是一个月之前在相亲大会上觉得面熟才相互认识的，后来才发现两家竟然住在一个小区里头。
两家妈妈，那叫个一拍即合。
“哦，我妈今天什么事，怎么会托你来接我？”
“我也不知道，是我妈叫我来……不、不会吧？”叶嘉阳意识到了什么。要是她的妈妈，绝对做得出来！
“我觉得有这个迹象。”林若和冷静地评价。
叶包子头大了，解释道，“呃、这、那你别误会，我是真不知道……我下个星期就要结婚了。”
“是嘛？”林若和有点吃惊，“那看来你妈对你男朋友可不太满意啊。”
“……可能是。我妈还没见过他。”叶嘉阳微微苦笑。
“你胆儿挺大，我就不敢，我家祖宗非劈了我。”林若和凌空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像这样。”
叶嘉阳扑哧一笑，然而就这一笑之间，一辆黑色的SUV从右面超车，猛地别到叶嘉阳的车前停下，叶嘉阳急急刹车，只差一点就撞上了！
两人正惊魂未定，黑色SUV的车主下车朝他们走来，是个给人感觉很冷峻的男人。
叶嘉阳缓过神来就怒，正要理论，却发现身边的林若和面色严肃地盯着前方，想来也被吓着了。
那男人走过来，却不是走向开车的叶嘉阳这边，而是走到林若和那边，敲了敲车窗，说道，“你下来。”
叶嘉阳下意识觉得，那是个命令，恐怕来者不善。
林若和脸比刚才更冷，结了霜一样，却乖乖下了车。
叶嘉阳登时害怕起来，不会打起来吧？
那个男人拽起林若和的胳膊走到车尾，林若和愤怒地甩开他，两个人争论起来。
叶嘉阳就着反光镜看到了这个情况，觉得不对，抄起后座上的防狼喷雾就要下车，却从反光镜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就她拿喷雾的空档，怎么林若和就被那男的抱进怀里了？！这个如狼似虎的接吻是怎么回事？！！
林若和在那个男人怀里扭动挣扎，那男人却不动如山，死死钳着林若和不放，直到林若和放弃挣扎，这个吻才变得暧昧温柔起来。过了一会儿，林若和猛地推开那个男人，说了一句什么话，情绪激动地看着那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看上去也是愤怒非常，一副根本不愿意开口的样子。
没有得到回应，林若和便大步走回来，上了车。
“开车，我们走。”
“哦……好。”叶嘉阳不敢问后面那个男人要怎么办，因为林若和一脸的寒霜，眼睛却红着，好像再不离开，他就哭给她看。
一路沉默。
叶嘉阳打开一首柔和的音乐，林若和到底没有忍住，还是掉了眼泪。叶嘉阳眼疾手快地抽了张纸给他。
林若和接过纸道谢，又说：“今天……让你见笑了，别和我妈妈说，她还不知道。”
“放心，我很上道的！”叶嘉阳想缓解一下气氛，“不过你这只风中凌乱的兔子，就这么去见母亲大人，不好吧？”
“嗯，先到我公寓吧，就跟她说先放一下行李再过去。”
结果林若和报出的小区名正好和叶嘉阳的公寓在一个地方，真是巧，妈妈住一个小区，好家伙，他俩也住一个小区。
后来叶嘉阳了解到，那辆黑色SUV的车主是林若和从初中就在一起的朋友，后来他们才渐渐发展成恋人，其中多少曲折，也不能轻易为她这个外人道。林家妈妈也认识这个男人，只是不知道，他和她儿子的真正关系。
其中艰难，林若和言语之间提及，就算再如何掩饰，总是有一些苦涩。
叶嘉阳平常听别人说，爱里认真的一方都辛苦，可是遇上这种两人都在认真的爱情，也未必总是幸福的。她一向是理解这类同志的，国外风气开放，他们的日子就还好，然而这样的关系在国内，总觉得尤其艰难些，她难免同情林若和。
充满戏剧的一天过去之后，叶嘉阳回到自己公寓里。
以往这个时候她都在做什么呢？
大概是打开电脑工作吧？
可是打开门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子，她突然什么心情也没有。做什么好呢？
其实她什么也不想做，她就想理清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从那天她开口说结婚到今天，也不过一个星期，偏偏她连一个缓冲的机会都没有。
回想那天顾禹的样子，吃惊地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那些指责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了肚子里，憋得够呛。
其实她也没想那么许多，只是觉得顾禹像个怨妇一样指责自己不告而别，甚至还怀疑是他不够有钱她才离开的他，她就像被打中一样，突然间有点领悟。
他这么在乎她的离开，这么愤怒她的绝决，这么想知道，她离开的原因。
是不是说，其实这么多年来，她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
是不是说，其实她还可以为了这个愿望，再努力一次？
结婚的话，她本来只是想试试看，脑袋一热，话就出口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冲动过，就连当年对他告白，都想过后果。
没想到他会答应。真的没有想到。
他先是吃惊，然后一脸沉肃地看着她，好像她是高考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一样难解，后来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怒气和她的勇气都变成了水蒸气，他才问她“你是认真的吗？”
她点头。
然后他就答应了，可是连笑都不给她笑一下，真是，一点都没有被求婚的自觉。
她就很恍惚，可是又不敢问他为什么要答应，又害怕他反悔，一句话也不敢说。反倒是他给了一个时间，要她带好证件去扯证。
叶嘉阳窝在床角里看窗外的月亮，不开灯，月光反而更明亮，挥挥洒洒。她突然之间想起那天在教室里的重逢，一室的明亮，满满的阳光。
她抓起手机，拨通电话。
对方接了，没有讲话，好像在等她开口。
“顾禹。”她心情平静，仿佛是黑暗和月光给了她平静的力量，“明天有空吗？我父母想要见你。”
“好，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他的声音就像黑夜里的焰火，没有声息地燃烧着她的心。
“六点吧。”她突然有些颤抖，“我等你。”
那边没有说话。
她几乎听到了他呼吸的声音。
一瞬间，她害怕他也听到了她的呼吸。
好安静。
“嘟——”那边挂了。
她在黑暗里咬住了嘴唇，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不上不下的心跳。
还有这不上不下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