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忍小心翼翼开了门,解忧与少年跟在后面,在黑暗里,花忍的眼睛也很是亮,能看的清许多东西,拿起门口掌灯方要点上。
少年却阻止了他。
“别点灯。”
花忍想起什么,便放下了,一路过来,没有一家是有灯火的,要是这儿突然点上,就怕外边侍卫给闯进来。
没有灯光,对两个习武的人来说并不造成困扰,可解忧就不一定了,一进屋,黑黑的,她就像个瞎子,看不清东西。
而且他们两个除了必要的事,也不说话,解忧也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像感觉整个屋子沉沉的,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伸出手,摸了摸,上前走了几步,还算稳当,准备再走一步,身体忽然被人捞起,耳侧是少年的音。
“有机关。”
花忍朝她嗤笑了一番,遂飞上房顶,倒弄了一阵才悠悠下来,又在房子里各处弄了一阵,许久才对少年道,“解了。”
解忧这才明白,他们刚刚不说话,应该便是在观察房屋的机关。
少年把她放下来,又对花忍道,“屋子里有药味,你找找。”
花忍听命,用鼻子微微闻了闻,很利索的打开一个柜子,笑道,“这屋子倒什么都不缺,金创药都给爷备好了。”
遂拿了几样,以及白色纱布放在床头,然后,少年飞快的脱下上衣,拿起些药,给自己的伤口抹了上去。
解忧看不到他们脱下衣服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但脱衣服的声音还是听得见的,隐隐约约辨认出他们的方向,吞了吞口沫,然后,默默的转过身。
转身一刹,她听到花忍微微有些好笑的音。
很快又有穿衣服的声音略过,解忧想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又摸了摸,往旁边一个墙边坐了下来。
有些冷,她抱了抱身子,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也不想去想做了这些的后果。
皇甫劦一定看到了她。
至于那个蔺之儒,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亏她还认为他是神仙哥哥。
当然,眼前这两个少年,是个麻烦,来历不明,忽然想想,她在他们眼前也是来历不明的人,这样一想,也算扯平了。
解忧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盖了被子,屋里没人。
难道他们走了?
解忧叹气,走了也好。
量了一眼房间,又有些好笑,她还以为房间里的机关很严重,原来是小把戏,房里绳子乱七八糟,上头吊了几个包,一不小心掉下来的确能把人砸晕。
看着外头大亮,解忧起身,开了房门。
只是,她看到了这样一幕。
少年坐在破烂的桌子旁,很是优雅的吃着包子,花忍站在少年身侧,她有些惊讶,觉得这画面不和谐。
她更吃惊的是,外边多了个人,正以很奇怪的方式站着,一动不能动,似乎是想跑,但没跑成。
解忧感叹,应该又是点穴,而且估计是被花忍点的,因为这点事还轮不到少年来做。
只是被点的人,姓苏名麻子。
苏麻子!
解忧走了过去,在苏子面前转了两圈,苏子只能移动眼珠子看着她,把很奇怪她也在这的问题跑到脑后,似是在向她求救。
解忧哼了一声,在少年对面坐了下来,花忍看了她一眼,少年目光意味不明。
她有些心虚。
怎么?她坐错地方了?
解忧想应该没有吧,于是不顾他们两个的目光,又拿了个包子狠狠咬了两口,是的,她饿了,从昨天饿到现在。
“他好像是你朋友。”少年淡淡道。
少年只见过苏子一眼,前夜巷子里头,苏子还想与她说话,不过苏子见到黑衣人跑的很快,他却也记住了这个苏子的模样。
解忧啃了啃包子,想了想,“我认识他,但我们不是朋友。”
“他为什么会在这?不是因为你?”少年问。
解忧奇怪,“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你能保证解开之后,他不喊不叫,不引来人?”
她保证不了。
她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看向苏子,他眼珠尽量的转动,似是很尽量的保证,他一定不弄出喊声,一定。
今早很意外,苏子本提了一堆吃的推门而进,却看到两个陌生人,他自然知道是进贼了,刚放下东西,却见少年有些熟悉,一想不是在那个巷子里受伤的少年吗?
因为知道这个少年的厉害,所以苏子放弃了喊人的打算,也放弃了与两人干架的打算,他的第一绝招是逃,而且从来没有失手过,但这次,才踏出一只脚,花忍速度飞快。
然后,他被点住的样子太奇怪。
解忧抹了一眼少年,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解开?
说实话,她跟苏子也只见过几面而已,且苏子知道她是谁,若是少年拿剑逼苏子说她的身份,苏子怕死一定会说出来。
少年似乎与皇甫劦是敌人,她是皇甫劦的干妹妹,似乎无形之间也是少年的敌人,若是少年知道这一层关系,会不会要挟她?会不会一剑把她了了?
嗯,她觉得少年会。
那,还是别解了吧。
解忧心里计较着,一抬头,看见少年在盯着自己,目光深蕴,难道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又低了头,咬包子的速度快了一些,不留神咬到自己的手指,她吃痛,头又低得更低了。
少年看着她咬到的手指,两个字从他嘴里边悠悠说出来,“没事?”
这有点不真实,她抬头,又摇头。
这么好心,也不是他的风格。
“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少年搭话,话音忽然的柔和了些许,令她有些不适应,再说,她也就认识他两天。
这么温柔,一定有阴谋。
一定。
温柔的阴谋。
“你也没告诉我你名字。”
解忧回了句,这算扯平,他那么厉害,她若告诉他名字,他猜出了怎么办?就像蔺之儒一样的聪明,她不过写了个名字,他就知道她身份。
所以,这种事,她绝对不做第二次。
“我姓夏,名天无。”少年嗓音依旧清淡。
只是少年在说名字的时候,身侧的花忍淡淡的抽了抽嘴角。
这点,她没有看到。
她想了想,夏这个姓氏在晋国少见,但在晋国边缘的夏朝之内,却是个大姓,难道这两个少年,是夏朝的人?
“夏天无。”她默念了一遍,脑子又飞快的给自己想了个假名,“我姓王——”
只是,她想出的名字完全没有派上用处。
少年许是已看出她完全在说谎,在她说出姓氏之后,很不留情的打断了她,“王姑娘,你一个人,没有家人?”
解忧头皮发硬,怎么有种审问犯人的感觉,且还是这种柔和的语气,看似是很关切,她答的每一句话,她都得思虑良久,而他总是很快速的打断她,似是听不下去她编的理由。
实在,太蹩脚。
这么华丽的衣服,她可以说是捡来的,她也是第一次来帝都,她是个孤儿,爹娘死得早,无依无靠,她谁也不认识,包括那个白衣女子,昨夜她去相国寺只是去祈个福而已,没别的意思。
少年听着,似是不忍心,没有戳破她的谎言。
解忧叹气,终于给审问完了,他要再问,她都不知道怎么编了,漏洞太多,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王姑娘身世确实挺凄惨。”少年总结一番。
解忧重重的点了头。
“不过……”少年截口,解忧盯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句,少年却是没再说。
后头的花忍给补了句,“爷,这人留着没用,指不定会坏大事,还是让我了结了他。”
解忧以为是说自己,连忙从坐位上跳起,赶紧离那花忍远远的。
花忍却是轻笑,拿出剑,走上前,在苏子衣肩上擦了擦,呢喃,“怎么下手好呢?这样?还是这样?”
剑身在哪点一下,苏子哪个地方便惊了层汗,眼睛使劲的飘向解忧,似是求助。
“你看她做什么,下一个便是她,正好困在这,没肉吃。”花忍的音,忽然冷了一层。
解忧一惊,看着少年,这个夏天无仍是很稳当的嚼着包子,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似乎也是默认了花忍的举动。
不会真要把苏子一剑了了吧?
“你……你能不能别杀他。”
鼓起勇气,解忧是对夏天无说的,这里,他最大。
“理由?”
解忧使劲脑子想了想,“他……他还有用处。”
“什么用?”
解忧挠着头,才咬牙说道,“他可以帮你们打探消息,对,你们不方便出去走动,可是他可以啊,他可以为你们做很多的事,对不对?”
解忧看向苏子,苏子眼睛用力转动,嗯!
“我不相信他。”夏天无冷声。
是的,这样一种情况,留个陌生人在身边,绝对不明智。
少年决不允许异常的情况发生,一点都不允许。
“所以,你一定要杀死他?”
“是。”
“那你会杀死我吗?”
“会。”少年秒了她一眼,眸色沉沉,“但不是现在。”
“那你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良久。
少年没有说话,倒是正正的盯着她,有几分打探。
“你不说话,就代表你是了,就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为了自己,什么人都可以杀,难道你就没想过,你杀的人,也不一定全都该死的,他们也是人命,他们也想活下去,你知不知道,其实活下去真的很难的,你就不能不杀人。”
少年冷眸,“你很幼稚。”
解忧解释,“可是苏子救过你,是他把你带到冬草堂的,这样,你还要杀他?”
少年冷看她,“你很天真。”
解忧苦笑,知道这不是夸她,既然他都忘恩负义了,还管什么救命恩人。
于是,她挡在了苏子面前,“你要杀他,先将我杀死。”
少年起身,行到她面前,“你很愚蠢。”
解忧一下软了音,“我求你还不行吗?”
少年无动于衷,“你的求情,很廉价。”
“你——”
她后头的字,被生生的咽回,她身上某一穴道处,少年的手慢慢抽回。
嗯,又多了个木头人。
他若要一个人死,真的不难。
何况她手无缚鸡之力,解忧心凉,还伴随着他响在耳畔的话。
“花忍,动手。”
“是!”
解忧闭眼,怕自己见到太血腥的场面,她向来最不喜的,便是这些。
明明可以不那样的。
苏子!
久久的,不再有声音,不,她听到门破开的声音,洪亮如斯。
而门破开之后,似乎有种浓浓的对峙感,再也没了其他声。
等她睁眼,看清了门口的一袭儒衣白色。
蔺之儒。
他的笑,依旧很儒雅温和,淡淡的望着这边姿势怪异的解忧与苏子,以及警惕之色深浓的两个少年,也不觉得不妥。
解忧再看了一眼,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侍卫,连他随身的侍童也没有。
一个人,不会武功,他是来送死吗?
少年将解忧扣在怀里,似乎做好了某种准备,解忧是准备好了,等下他要带她飞起来,她得有个心里筹备。
蔺之儒走了进来,将院子门关好,走到少年面前,似是略有礼貌一礼。
花忍不明,解忧疑惑。
少年却是淡淡一笑,“蔺大夫想跟我谈条件?”
这种礼貌,不是君臣,不是尊敬,是一种公平。
蔺之儒略微点头,面容上谦谦笑意。
伸手,一个紫色别致的盒子,呈现在少年视线内。
花忍与少年却都明白,那是蛊毒解药,尽管不知道蔺之儒什么时候研制了解药,再者,他们来金陵不过三天。
他们是一路急赶,没有任何停歇,也没有给任何人布置妨碍的机会。
他们一来金陵,才到客栈歇下,却被人放迷药放火,又遭到围杀。
那批黑衣人兴许是晋王养的影子,两人带的人少,且又被迫分开,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完全是任人宰杀。
但蔺之儒不可能比他们还快,也不可能知道有人中了蛊毒,只能求助他。
若解药能三天研制出来,两人绝对不会如此辛劳的跋涉冒着生死过来取,甚至可以不惜把蔺之儒给绑了。
蔺之儒……
“蔺大夫,不妨说说你的条件?”少年抿唇。
白衣少年显得平静,行到破桌前,从身上取下一包东西,铺纸,提笔,只有几个字。
用紫色盒子把纸片压着。
花忍倒是赞叹蔺之儒的谨慎,没有来之前写纸条,而是非得见了爷才当面写。
收拾好,蔺之儒再微微拱手行了回君子之礼,朝解忧抹了一眼,转身出了民宅。
一切有礼有序,即便当中过程只有少年开口说过两句话,他写过一张纸条。
解忧对蔺之儒的疑惑又微微提了提。
可是不对啊,蔺之儒竟然来帮少年,不就是与皇甫劦为敌?
不,应该说是背叛。
蔺之儒是晋国人,这两个少年是夏朝人,应该水火不容才对,可这如今看起来,还挺友好。
花忍拿起纸片和盒子,递向少年,有些疑惑,“爷,他可以信吗?”
解忧感觉到腰上手离开,拽紧了紫色盒子,另一只手在看了纸条后飞速的将纸捏成了团,解忧略微的只瞟到三个字。
长寿镇。
“我们要尽早想办法出城。”说出一句,少年的手又握紧几分。
花忍皱眉,“素姑娘定会等到爷的解药。”
提到那人,少年又紧了心,又忽即敛了眉目,一双凤眸在解忧身上眯了两眼,心慢慢的松懈了下来。
她的确太蠢,蠢得单纯。
原本想着昨日那诡异的白衣女子,想利用她能不能再次把那白衣女子引出来,但他做到这个份上,甚至真有想杀她的念头,周围却并没有什么异动,兴许,白衣女子与她,并没有什么联系。
解忧想着蔺之儒,身上突然被两手一指,她身体一阵轻松,回头,又见苏子也被花忍解了穴。
解忧欣喜,又看着少年,其实这个少年也不是很冷血,只是,她不了解他,他既然肯解开穴道,估计不会再杀苏子和她。
苏子一解开,便瘫坐在地上,仿佛从地狱走了一遭,解忧过去,他摸了摸解忧的头,“还是你有良心,小爷以后决定跟着你混了。”
“啊?”解忧惊讶了一声,“你确定?你不要那个东西了?”
说着,还往他某个地方瞟了一眼。
跟着她,难道他要当太监?
苏子似是也想到了这一层,红通了脸,做鬼的太监,他才不要断子孙根!
忽然意识到什么,苏子捏了捏她的脸蛋,“嘿嘿,原来你也一点都不老实,竟然知道那个!”
居然知道当太监要拿掉那个东西……
真的不老实!一点都不!
提到那啥,解忧忽然红通了脸,往旁边一撇,却见一直站立一侧深思的少年往这边看了一眼,且意蕴深深。
她一震,把苏子给拉到房里,撇见那两少年没有跟来才算放心,问道,“你老实说你去了哪儿,为什么没有回冬草堂,还有,你不是当钱去了吗?”
“这个…我……”苏子一憋,干笑了两声。
“你也不老实!”解忧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又拿钱去那地方赌钱去了,你说过你见不得钱,除非输光,你不出赌坊的!”
“嘿,你又不是我娘子,怎管的比我娘还多!”
“我才懒得管你,但是你的钱是偷那个……夏天无的,要是让他知道,你又死定了,我就看着你死,再也不救你。”
说着撇了屋外一眼,好像两个少年已经不在,但解忧还是不敢太大声说话。
想到这茬,苏子急了,严肃道,“你不说,我不说,他不知道的,再说,他又不缺钱花,更不缺那几个玉坠子了。”
“我要告诉他,看你怎么办。”
“嘿,你要是敢说,我也敢说你,城里都贴了榜了,他们两个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是通缉犯,我要是跟他们一说你的身份……唔。”
她突然死命捂住了他嘴巴,不让他再说下去。
见他实在呼吸困难了,她才放开,“你不准说,你若说了,咱俩一起死。”
苏子喘了两口气,“好,咱拉钩,谁也不许说谁。”
看着他伸出来的无名指,解忧忍了忍,拉上。
心想,夏天无估计正想着怎么出城,等他们出了城,也就与她扯不上联系了,等他发现那两个玉坠子不见了,估计也不回来。
再说,那两个玉坠子对他也不一定很重要。
这样想想,虽然合理,解忧还是不安心。
她无力的坐在凳上,又担忧的看着他,想起什么,才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嘿,我还想问你呢,这儿是我的祖屋,你怎么知道?还带了两个不该带的。”苏子嘟嘴,想起出赌坊输了点钱,没跑赢,胳膊给人拧了一下,便打开个柜子,拿了点药出来,擦上。
“你祖屋?”
“是啊,我祖父以前做了点生意,家里有几套屋子,不过我爹是个败家子,输光了家产,卷包袱逃了,唯一留下这个屋子,我什么本事没学好,就把爹的赌博给发扬光大了,不过从没赢大过,我娘是个江湖人,唯一教给我的就是两条腿飞起来,不过也好,至少打不过,我还可以跑,那次要不是我欠了大把钱,我才不会进皇宫偷东西。”
苏子沉重叹气,他是迫不得已才走上小偷之路,哪知道遇到这么好骗的公主,连送了他两样上好玉石。
他平生最欠不得人,想着带她出宫一次应该不是大事,哪知道,事情真的弄大了,摊上了大事,他头也大了。
解忧看了看房顶,“这些机关也是你弄的?”
“嗯,平时我不在,怕窃贼进来,自己弄的,怎么了?”苏子擦完药,抬头,身子一蹦,给跳了起来,“他娘的,哪个混蛋弄坏了小爷的机关!!小爷要杀了他!!小爷非要杀了他不可!!”
解忧望天,淡淡的念出三个字,“夏天无。”
“……”
一提到那人,苏子突然焉了下来,嘟囔道,“下次,小爷得把技术改进,看他怎么破坏,还夏天无,小爷让他春天也无!”
解忧叹了叹气,看向门边,这一看,心肝给吓出来了,拉了拉苏子。
苏子好笑,“你拉我干嘛,我碰不了他,打不过他,还说不得他了,你这孩子,怎么尽帮外人!”
解忧又拉了拉苏子,他一扭头,看着门口人,苏子干笑了两声,颤抖了问,“……孩子,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嗯!”解忧很肯定点头。
苏子,“……”
花忍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他一冷起来,也与那少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眸在苏子身上划过一瞬,落在解忧身上,直接出手如闪电,解忧没反应,身子一麻一软,没了知觉。
苏子看得惊呆,眼睁睁看着花忍把人弄晕带走,临走之时,再也没撇苏子一眼。
苏子又是崇拜又是震惊,比起自己,他实在,太霸气!
太崇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