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尔一下跳蹿过去,在她身上蹭了又蹭,眼见她不为所动,好像真的不动了,它变得无措起来,围绕她转了两圈,突然匍匐在她旁边,两眼汪汪的只好看着韩馀夫蒙。
韩馀夫蒙停了脚步,原本是想责问她,却见她如此昏倒过去,忽然就什么都不想再问了,往前快走几步,在她面前伏下,轻叫了一声,“冥解忧。”
没有回应。
他扒拉开她的手,瞧真切她发丝凌乱的面容,已是苍憔如白纸。
再往下一看,她破碎的衣裙,尽是血迹斑斓,不知是她的还是别人的,他方才被怒气冲得太昏,竟没在意过她这些。
心下一动,想要把她抱起来,却忽然又念及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她竟恨他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他死,为了回晋国,还想与别人一起对付他。
冥解忧。
她不能如此死了,她不是想回晋国吗?他便让她永远活着,都不回不去!
手指骨捏的很响,他起身,吩咐后面那群看着的人道,“把她带回去。”
各人没有动,毕竟方才左贤王可真是差点拿刀砍了那女子,这个中关系各人是看不明白,少惹为妙,只有破丑硬起头皮回了声,“是。”便忍着伤连忙过去,把地上的人影带起,轻扫入怀。
许是破丑看她这般模样也有点不忍心,甚至怀疑嫣支她是不是被左贤王给吓晕的,以至于带起她的时候,动作很是轻柔,生怕磕着她哪处。
然而,破丑这般温柔的动作令韩馀夫蒙突然拧了一下眉,她被别人抱着的画面非常刺眼,他大为不爽。
紧接着,从破丑手中夺过了人。
破丑怔住了面容,两手已是空空。其实,左贤王只是懒得从地上抱人,所以要他去的吧,应该是这样的吧……不然,是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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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左贤王与汗王伤势过重,不宜行走,所有人都又回到狩猎扎营之处,虽然刺客主谋已经逃窜,但为保万一,周边又加重了好几层防守,各处仍是戒备。
解忧走出毡帐,已是次日临至午时。
琉璃跟在她身后出来,她问过琉璃了,那夜琉璃只是睡不着走远了些,却碰到一群野狼,被困住脱不得身,等到野狼散去回到扎营地,才知发生了大事。
解忧有点庆幸,还好琉璃躲过那一劫,那样危险的时刻,她连自己都顾不及,也很怕顾不到琉璃。
听琉璃说起,昨夜韩馀夫蒙回来扎营之处后,便晕倒了过去,似乎是伤势严重,营地所有大夫都过去了,她想起大嫣支那一剑,也不知是不是刺的太深。
听说,他好像醒了。
那她,要不要去看他?
她在半路犹豫着,去还是不去?
又拿捏了一下怀里的青色锦囊,汗王交予她的东西,要不要现在给他?这个信物,应该代表着什么。
若一旦给他,他将会是奴桑新任汗王,他……会同意放她走吗?还是,按奴桑规制,把她收继,成为他的嫣支?
一路走走停停,她思虑许久,也不知到底要拿它怎么办,忽然瞥到营地一处,五花大绑着一个人,悬在木架上,周边还有五个守卫站岗。
她走过去,其中两个守卫拦住了她。
解忧看向那女子,对守卫脱口便是质问道,“是谁把她这样绑着?左贤王?”
一守卫道,“是博古拉将军,此人是唯一活捉的刺客,嫣支切勿靠得太近。”
博古拉?不认识。
想来是韩馀夫蒙身边的人。那也是相当于韩馀夫蒙是默认的。
解忧又道,“你们不认得她是谁吗?汗王还没死,如何处置她,应当是汗王说了算。”
这样明目张胆的被绑在外面,尤其这人身份特殊,这样对待,犹如给人烙上了耻辱,即便她是刺客,但至少也不应该是这样。
收押也就算了,为何要在午时烈日下如此被绑,好像在展示给人看。
守卫看了眼被绑已经很是狼狈的女子,当然认得,谁不认得。守卫皱眉,接着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解忧欲再说,木架上的女子忽然抬起眼皮,凌乱的发丝快遮了面容,褪去了黑色面纱,如今一看,竟似苍弱了许多。
女子唇皮干枯,开口的话却是惊愕,眼睛刺烈,“你说什么?汗王没死?!”
这样的眼神,解忧差点有一瞬被吓到,回神想了想,才对她说了几字,“汗王还活着。”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还活着。”女子轻凉冷笑,“那样烈的毒,她都死了,他怎么会没事。”忽然女子又记起什么,冷冷盯着解忧道,“你……你不是也中毒了么?你为什么没事?”
解忧却是无法同女子解释,她的毒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好的。
不知是不是这一下子打击了女子,女子喃喃了几声,“他原来留了解药……所有一切都白费了……他果然……”
解忧轻声叫唤,“大嫣支。”
“闭嘴!”扎娅忽然眸露狠光,“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称呼,谁要谁拿去,我才不稀罕。当年我什么都不介意,满心欢喜的嫁给他,可他呢,却是为了气冥雲灀才娶我,他拿我的心当什么,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大嫣支这个尊贵好听的称呼。”
解忧淡淡轻敛目光,她知道,大嫣支的名字,想起昨夜她听见扎娅很亲昵的唤大王子,扎娅的年纪与大王子本就是相差无几。
“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帮了大王子,大王子能给你的是什么,也是大嫣支这个称呼?也有可能,他连这个称呼都不想给你。”
“不会的。他只是为了利益才娶她。阿昌对我说的都是真话……”
扎娅凉凉一笑,却是闭了眼睛,再也不想说任何话。
解忧只得默然远离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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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疑一瞬,便走去汗王的帐子面前,她知汗王醒来过一次,又昏了过去,几位大夫都是束手无策。帐前有人守着,她要进去,又是被拦住,估计也是韩馀夫蒙下的命令不让她进去。
总之,她如今是处处受阻,只怕,韩馀夫蒙早也想把她当刺客绑了。
她来了硬脾气,“你们让不让开?”
守卫不为所动。
忽然,里面有道冷的声音传出,“让她进来。”
她停了停要硬闯的姿势,守卫挪开几分,她跨步进入。
扫了一眼帐内,两位大夫正皱着眉给汗王检查完伤口,退至一边,韩馀夫蒙坐在榻侧,破丑则在不远处站着。
她快步走过去,韩馀夫蒙便道,“你来的正好,本王有事问你。”
她心中一疙瘩,疑惑的望着他,莫非汗王醒了一会儿,把那信物的事告知了他?
“本王问过索埠,墨痕解药只有一颗,你中了毒却无事,你是不是吃了解药?”韩馀夫蒙扫向她,直奔重点。
“我……”
她一顿,索埠师傅说的话她自然可靠信得过,那么,墨痕是有解药的。
难道,是她昏迷的时候,唯一的解药,是汗王给她……压根就不是因为她的血。
只不过,她刚服下解药,血中带了药性,给汗王服食她的血之后,才让汗王身体中的毒性一直反反复复。
她瞥向榻上的人,慢了声音,“我……我不是很清楚。”
“那你用血喂过汗王?”
的确,她是用血喂过……
她突然看着韩馀夫蒙。
难道他想……
浓烈的警惕性一下提起来。
解忧问道,“你想做什么?”
韩馀夫蒙走至她身边,一下带起她的手腕,冷凉了几字,“如你所想。”
她挣扎了几番,无用,轻轻蹙眉,睫毛一敛,看着他道,“我明白了,你松手,我自己来。”
他遂放开,吩咐破丑,“给她刀。”
无情得没有任何温度。
很快,早已准备好的端盘递在她面前,放着一把小匕首与小碗。
破丑恭敬道,“嫣支,半碗就可。”
撇过那小匕首,她缓缓拿了起来,轻轻一抽,光亮锐利。
是把好匕首,割起来应该不需要太用力。
她轻敛着眼影,将左手掌的纱布拆了,掌心移至小碗上,在之前割血时,掌心本就划了好几刀,如今还未好透,看着竟是痕迹斑斓。
破丑微微皱了眉。
匕首轻放在掌心处。
她深深吸了口气,咬了唇皮,却迟迟没有下手。她承认,放点血不成问题,只是不喜被人逼着。汗王拿唯一的解药救她,她舍一点血又算什么。
只是……
过了良久,望着韩馀夫蒙,她咬牙问道,“我想问你,若是这半碗血起不了太大作用,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一碗。”
他的回答,果然如此。
她继续问,“一碗也不行呢?左贤王要舍我全部的血吗?”
他移开视线,却是未曾答话。
她盯着那小碗,轻轻一笑,“在左贤王眼中,我的命,比起汗王,其实算不得什么。”
说完,掌心用力握紧匕首锋刃,割入肌肤,疼的感觉只有那么一瞬。
她看着血色一滴滴流入碗内,腥味漫散,片刻后,鲜红的液体延至小碗的一半,她仍然没有松手。
破丑忽而着急道,“嫣支,可以了。”
解忧却是面色平淡,许是放血次数多了,也早已麻木,鲜血仍在流淌,“没事,一碗和半碗没有区别。”
要是半碗真的不够呢,免得有人还要她的血,一次性放完岂不更好。反正割的是她,疼的也不是他们。
掌心处,加大力道。
血迹流的更快了些。
“嫣支……”破丑眉色一紧。
她咬紧牙关,打算再多放点,有两字凉凉的传入她耳边,“够了。”
不,不够。
要想救活汗王,这点血,远远都不够。
他不知道吗?可是,她知道,她试过的。
手腕却是忽然被人勒住,她动弹不得。
“本王说,够了!”
她面色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凝视着抓紧她手腕的人,言语轻轻,“如你所愿,汗王救我,我还他一命,这就够了。”
血液几乎快要与碗面平齐。
那一瞬,他移开她手掌,丢给那两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大夫几个生硬的字,“给她止血。”
她不多言,安安静静站着,任由两大夫处手忙脚乱在她掌心处弄,一番周折,只不过是比进来之前,掌心的纱布又多了几层而已。
忽然头脑有些晕乎乎的,耳畔,传来厉声的音调,“这件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又有一道柔和了些的声音,“嫣支,我送您回去。”
晕眩感袭来,她无力的点头。
正向前走了一小步,身体却一度凌空,被人一把抄起。
她发出轻微的叫喊。
晕眩过后,她才看清抱她的人并非是破丑,并且这么直接又蛮横的方式,破丑是不会做的。
而若说昨晚破丑对于这种事还有些目瞪口呆,那此刻显得非常淡定。不淡定的是那两个大夫,汗王还在榻上躺着没死呢,这左贤王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汗王面前抱着汗王的嫣支?
这……两大夫默然低首,眼不见为净。
“你留在这里照看汗王,关于那血,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本王。”
“是。”破丑恭谨回答。
走出毡帐,惹来的目光很多,并不奇怪。
她觉得奇怪的人,是他。
他总爱给人制造与她的误会,也对,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左贤王,谁敢说他半句什么,挨骂的人是她,水性杨花,红颜祸水。
哦,还有比这更难听的。
他不知道吗?
终于,她轻缓抬了眼皮,冷冷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韩馀夫蒙,你这么玩我很有意思是吗?”她又轻声一句,“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又是讨厌。
他竟这么不招她喜欢。
回到她住的帐子,琉璃被他遣散出去。
冷不丁的,靠近榻前,他是直接把她扔上去的,摔得她嘶疼,她心底暗暗的骂,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爱发病的神经病!
他站立在榻侧,补上她的问题,“对,本王就是在玩你,而且要慢慢的玩。”
这种语调,犹如玩弄着笼子里的鸟儿一样,轻蔑讽味,令她哆嗦了一层。
她瞧见榻上的被套,赶紧的拿过来把自己裹了,“你出去,我要休息了。”说着,裹着被褥,转身一躺,背对着人。
许久,她感觉他人好像还在,偷偷撇头一眼,果真还靠在榻前。
她又把被褥往上一拉,遮了头,整个人都很严实。
韩馀夫蒙瞥了眼外头热烈的光阳,再看她盖着的厚重被絮,非常不淡定道,“你不热?”
被褥里的回音,“……不热。”
似乎,她又恢复了那股子倔强味,总跟他抬杠。
他不悦,拽起被褥一角,她没有抓稳,被他一下拉了开。
她立即神经紧绷的弹跳起来,离他远点,警惕道,“韩馀夫蒙,你想要我的命救汗王,大不了我给你,但其他的,你别妄想。”
他怔凝了神,想起可能是方才那句话有些非常的歧义,令她一下误会生了戒心,但他说的玩不是那种玩。
再对她有兴趣,他也会选个好点的时间。现今,不合适。
韩馀夫蒙沿坐在榻边,开始说道,“本王要你的血,只是想能否从中看出解药成分,并非是拿来救汗王。”
她见他坐下来,仍不敢靠他太近,想了一瞬,才反问道,“那要是看不出来呢?”
还不是要她的血她的命。
他看出她的心思,说道,“你服食解药的时间已经过长,谁也无法保证你的血还能不能救人。本王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她默然低首,又抬头说,“所以,若是制不出解药,汗王会死。”
他稍稍停顿一刻,似乎发了一个‘嗯’字。
没有表现得太过悲伤的表情,即便要死人是他兄长,就如同索埠师傅重伤被人抬回营地,已经奄奄一息,他问的是解药,索埠师傅死后,他也不过两个字,“厚葬。”
当然,那场景他表现得多冷漠她是不知道,也没看见。只是破丑跟她提起,她脑补了一下那画面,估计是如此。
他看了眼她,“你不必自责。”
“若换做是你,汗王拿唯一的解药救你一命,你会不自责?”
“不会。”韩馀夫蒙提了声音,“他让你活着,不是让你活着自责。”
她深深松了口气,对他道,“道理我明白,不需要你安慰。只是我……”她忽然不再说,“算了,你和我不是同一类人,想法不一样,你无所谓,我做不到。”
“那你想如何?拿你命救汗王?”他皱眉。
她低低垂眸,摇头,声音轻弱,“我想,可是也做不到。”抬头看他,她苦笑一番,“我也自私,会很怕死,你会明白吗?”
他想了许久,似乎在回忆了些什么,“本王第一次见你,你是拿刀抹自己的命,放了本王离开,这样的你,会怕死?”
她道,“那时和如今,不一样。”
那时,她有人宠着有人惯着,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从来不需要担心自己生死,甚至为那人死也心甘情愿。而如今,面前的这个人,有过想杀她……
被人扼住命,每时每刻提心吊胆,令她没有一点安全感,想活命的感觉却是越强烈。
她突然不想死。
不,就算韩馀夫蒙真要她死,她也不要死在奴桑。
可是,汗王……
“你会怕死。”韩馀夫蒙似是听了一个笑话,“你若怕死,那年你不会拿命相抵,就为放一些不相干的人离开,你若怕死,便不会接本王那三箭,你若怕死,在洞窟里,你早可以弃了汗王离去,你若怕死,不会为救汗王舍血过多。冥解忧,你不是怕死,你只是想活着回晋国。”
她默然片刻,只道,“当是吧。”
“晋国,除了是你的家国,还有什么值得你惦念?你死去的丈夫?”他轻笑,“你竟然还没忘记他。”
她咬咬牙,不想与他谈论那些,很迅速扯开话题道,“汗王一直昏迷,你虽封锁了汗王遇刺一事,但是时间一长久,不免会让人抓到把柄,但若公开汗王中毒昏迷,指不定有人认为会是你所为,于你不利。你即便抓了大嫣支,她也只会说是你,而不会提大王子半点。”
听了半响,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汗王遇刺时间太蹊跷,偏偏就在他也要来不罕山之时,汗王身边信任的人都已经被清除干净,连索埠也已经……
尤其博古拉为进山救援,直接杀了提桉。
所有矛头指的都是他左贤王杀王夺权。
他凝视她,不曾想她也会懂这些,便道,“所以?”
“你是奴桑未来的王,注定的王,没有人可以与你相争。”
他轻了轻嗓音,“然后?你说的如此好听,莫非是想先讨好本王?好让本王日后能同意放你走?”
讨好?
她在一本正经的在谈条件。
那个青色锦囊,她手里的东西,怎么能这么轻易给人,反正他迟早都是奴桑未来的王,何不拿这个做个两厢情愿的交易。
“我是想跟你说,我手上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可以……”
“左贤王,属下有要事禀告!”
外面忽然有一道高音。
听声音似乎很急的大事,他手底下的人那么多,且这声音她也不认得。
韩馀夫蒙瞟了眼外头,又看了眼她,留一句,“以后再说。”便头也不回快步走了。
她一个人郁闷起来,都说了是一个重要的东西,难道重要两个字他没听懂吗?还是他觉得,她说的重要在他眼里其实不重要。
不听就不听,反正以后有他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