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吃过早饭,刘浣清特意让岳彘穿上了她新做的袍子,说出去见生人,就得体面。简单道别之后,岳无为领着岳彘到绸缎庄与冯掌柜冯三斤会合。冯三斤一听说岳无为也要去,惊喜道:“这一次去湖州,货银巨多,有岳大哥同去,那是再好不过!也免得小可一路上提心吊胆。”
两个人,带了两名伙计,加上岳彘,总共五人,骑四匹马上路,去城西码头,搭船沿赣水北上。不一日,出赣水入长江,顺流东下,一路倒也顺当。
岳彘乖觉机灵,能说会道,满船人都很喜欢他,尤其冯掌柜,有事没事同他逗乐。
这冯掌柜四十五六岁,原籍金南京开封府人氏,妻子儿女均死在蒙古铁骑之下,他孤身一人流落至洪州,被陈家收留,先做帐房二先生,二公子陈起威见他老实本分,做得好经济,便把他调到绸缎庄做掌柜。
这日在当涂换船,很快驶入建康府地面,江面渐行渐宽,次日傍晚,船家说风大浪大,要在黄天荡泊一个晚上,等避过风头再走。岳无为见岳彘经不住颠簸,晕船晕得厉害,吐得一塌糊涂,便即答应。
掌灯时分,船家捧出酒菜,款待众人,岳彘没有胃口,吃不下饭,岳无为便拿出在江宁买的东坡饼,硬劝他吃了两枚。
吃着饭,岳无为说起带岳彘去扬州寻胡百传瞧病的事,船家道:“这个胡大夫,闲云野鹤,可不好找,六日前小人还捎过一位客人,说也是去寻胡先生的,在扬州等了大半个月,连他人影都没有见着,耐不住性子,只得返乡。”
岳无为、岳彘虽有心理准备,听了这话,依然感到失望。
船家笑道:“不过,小人这话客官也别往心里去,客官气度非凡,一脸福相,运气定然不差,说不定胡大夫正在家等着二位呢。”
冯掌柜也道:“可不是么?贤侄是个福泽深厚的人,别人去遇不到,他去准能遇到。”
岳无为道:“托二位吉言,但愿如此。”
当晚饮酒至二更,才各自睡去。
江夏以东的长江流域,对岳彘而言,就是故地重游,一景一物,均令他感慨万千。
打湖口入长江时,他东望江夏,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陈五庆和秦悬梅,二老虽对他苛责过甚,可毕竟是爹娘,生己养己,含辛茹苦。岳彘早已有了打算:将来一定要把二老接到自己身边,好好孝敬。
从长风沙到黄天荡,这一路上,岳彘没少向庐州巢湖眺望,因为哪里有两位自己心爱的人,一位,是巢湖畔银屏山庄庄主薛万水的女儿薛蝶,一位是他和薛蝶从未谋面的女儿,想起薛蝶已长眠于地下,他不胜伤感惆怅,想起女儿和自己差不多大,他满心奇异和牵挂。
再往前去不远便是镇江府,是岳彘当年和恩师曹远帆分别之处,当时,曹远帆要继续云游江湖,而岳彘继续漂泊江湖,一个云游,一个漂泊,虽同样居无定所,可心境却截然不同。
岳彘思量,时隔这么多年,不知师父是否回到太湖洞庭山了,去湖州时,定要找个借口,让父亲带自己去一趟。
无论能否相认,见一见他老人家总是好的,还有,若能相认,他要问问自己为何先转世成猪,而后才投生为人。
岳彘很快在疲劳中入梦,梦见了和薛蝶儿在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时光,还梦见一个女孩儿叫自己爹爹,岳彘既感到奇特又十分兴奋,想看看女孩面孔长得像爹还是像娘,可怎么都看不清。正在着急时,他在一阵心慌气短中醒来。
几乎每天晚上,岳彘都睡不安稳,不是湿热盗汗,就是心慌气短,睡了醒,醒了睡,他已经习惯了。可今夜,他再也难以入睡,心绪也跟着船儿随波起荡。
忽然,船往下一沉,似乎有人上来,他登时警觉,晓得有强人来到,骨碌爬起,使劲晃动岳无为,哪知岳无为只管打呼噜,就是醒不过来,他又去叫冯掌柜和另外两个伙计,均一样情形。
这是中人蒙汗药了,岳彘心想,那船家实诚热心,谁能想到他会在酒菜中下药害人?真他-妈-的人不可貌相!
船身接连沉浮,伴随着脚步声,船头船尾不断有人跳将上来,等船静下来时,岳彘估摸,对方总共约十号人,相对于打劫这件小事来说,这阵势不算小。他一边掐岳无为的人中,一边盘算该如何应付这些强人。
那蒙汗药非同一般,岳彘几乎把岳无为的人中掐出血来,仍不见成效。
这时,外面有人轻声道:“没动静,看样子都放倒了。”
船家小声道:“有帮主你老人家运筹帷幄,再加上‘醉梦散’神妙无穷,放倒他们,还不轻而易举?只剩一个病小鬼,不足为患。
帮主嘿嘿一笑道:“刀头老六,你这老实巴交的模样,可算是本帮一宝,多少走江湖的大行家,都栽在了你船上,再记你一功!兄弟们,点起火把,进去!”
一干人分别从前后门进入船舱,见榻上直挺挺躺着四个大人一个小孩,那小孩似乎睡得正香。
那帮主拎了拎岳无为等人的包袱,轻声笑道:“果然有万两白银,不枉了老子亲自出马!把他们都绑起来,扔到江里喂鱼!”
悉索声起,帮众们拿出绳子捆人。
岳彘躺在那里,万分着急,以他的体力,若拼的话,恐怕三两下就会被人当场打死,可若被他们绑起来,那就什么希望都没了,他心念电转,猛地记起这位帮主的声音似曾相识,那“醉梦散”自己以前也听说过,可想起这又有什么用?
他微微睁开眼,火把光照下,六个帮众正七手八脚拿索子捆冯掌柜和两个伙计,手法熟练,一看就是惯手,而冯掌柜他们软绵绵的如面条一般任人摆布,旁边有两人举着火把,两人负手观看,其中一人是船家刀头老六,而另外一人,果然是岳彘心里猜的那位。
眨眼间,那三人将被捆成了粽子,马上就要轮到自己和父亲,情势已容不得岳彘有半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