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伍员为追赶昭王到了随国,把人马驻扎在随国南边的边界上,然后写了封信派人送给随侯,信里写道:周之子孙,在汉川者,被楚吞噬殆尽。今天佑吴国,问罪于楚君。
若出楚珍,与吴为好,汉阳之田,尽归于君,寡君与君世为兄弟,同事周室。
随侯看完信,当即召集大臣们商量这件事。楚国的大臣子期,相貌和昭王长得差不多,就对随侯说:“事情已经非常紧急了!我可以装扮成大王,请您把我交给伍员,大王就能逃脱了。”随侯让太史占了一卦,太史献上卦辞,上面写着:平必阪,往必复。放勿弃,新勿欲。西邻为虎,东邻为肉。
随侯看了说:“楚国是‘故’,吴国是‘新’,鬼神已经指示我该怎么办了。”于是派人回绝伍员说:“敝国一直是楚国的属国,世代结盟,楚王真要到了我们这儿,我们也不能不收留他。但是他并没有来,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我们也不知道,请将军详察!”伍员知道囊瓦逃到郑国,怀疑昭王也奔那儿去了,而且郑国杀了太子建,这仇也还没报,于是就带着兵去伐郑,包围了郑国的国都。
这时郑国的贤臣游吉刚刚去世,郑定公非常怕吴兵攻进城来,就把吴兵伐郑的责任,都推到囊瓦身上,囊瓦只得自杀谢罪。郑伯就把囊瓦的尸体送到吴军,说明楚王确实没到郑国来。伍员还是不肯撤兵,一定要灭掉郑国,为太子建报仇。郑国的大臣们请求背水一战,以决存亡。郑伯说:“郑国的兵马哪儿比得上楚国,楚国都让吴兵给灭了,何况咱们郑国?”于是派人四处张贴告示,通告百姓说:“谁要能让吴兵撤回去,我情愿把郑国分一半给他。”这时候,渡伍员过江的那位“渔丈人”的儿子,也因为逃避战乱,从楚国逃到了郑国。看到张贴的告示,又听说带兵伐郑的吴兵主将是伍子胥,就去求见郑伯,说:“我有办法让吴兵撤退。”郑定公说:“你退吴兵,要用多少人马车辆?”回答说:“我不用一个兵,一斗粮,只要给我一支划船的浆,一边走路一边唱歌,吴兵就会退走。”郑伯不信他说的,可是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让人给他找了一支浆说:“真要能退掉吴兵,我必有重赏。”渔丈人的儿子,就从城墙上顺着绳子滑下来,一直走向吴军的营寨,来到门口就敲着浆唱起歌来:“芦中人!芦中人!腰间宝剑七星文,不记渡江时,麦饭鲍鱼羹?”守营的士兵把他抓起来带到伍员面前,他还是唱着那首“芦中人”。伍员走下座位吃惊地问:“足下是什么人?”渔丈人的儿子举起船浆,回答说:“将军没看见我手里拿的东西吗?我是楚国江边渔丈人的儿子呀。”伍员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难过,很伤感地说:“你父亲因我而死,我正想报恩,可又不知道怎么报,这回见到你就好了。你唱着歌来见我,需要我做些什么?”渔丈人的儿子回答说:“没别的需要。郑伯惧怕将军的兵威,通告全国,‘谁要能让吴兵撤回去,把郑国分给他一半。’我记得先父曾和将军有一面之交,如今想请求您能宽恕郑国。”伍员仰天长叹一声说:“唉!我能有今天,都是渔丈人赐给的,苍天在上,对他的恩德我怎么能忘记呢!”当天就下令解除包围,把人马撤走了。渔丈人的儿子回来报告郑伯,郑伯大喜过望,就把方圆一百里的土地分给他,老百姓都叫他“渔大夫”。至今在河南洧川溱水之间,还有个丈人村,就是他当时的封地。后人写诗称赞伍子胥知恩必报说:密语芦洲隔死生,桡歌强似楚歌声。三军既散分茅土,不负当时江上情。
伍员解除了对郑都的包围,把人马撤回到楚国境内,分兵把守各条道路,大军在糜地扎营,派人四处招降楚国的属国,并急切地寻访昭王的下落。
却说申包胥自从郢都陷落后,就逃到夷陵石鼻山里躲了起来。听说伍员掘墓鞭尸,又到处追捕昭王,就派人给伍员送去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子故平王之臣,北面事之,今乃僇辱其尸,虽云报仇,不已甚乎?物极必反,子宜速归。不然,胥当践“复楚”之约!伍员看了来信,反复琢磨了半天,才对来使说:“我因为军务繁忙,就不写回信了,你替我向他问个好,再传话给他说:忠孝不能两全,楚王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才倒行逆施!”使者回来把话传给申包胥,申包胥听了说:“看来子胥一定要灭掉楚国才肯罢休。我再也不能坐等了。”想起平王的夫人是秦哀公的妹妹,昭王是秦王的外甥,要解救楚国,只有去求秦国。于是不分昼夜,赶奔秦国。两只脚跟都走裂了,步步流血,就扯破衣服,把脚裹上继续走。一直赶到雍州,拜见秦哀公说:“吴国贪婪得像大猪,狠毒得像长蛇,老早就想不断地吞并诸侯,现在已经发兵拿楚国开了刀。我主昭王失去了国家,逃到人烟稀少的地方,特地派我到贵国来告急,请求您看在甥舅的情分上,我主发兵解救险亡。”秦哀公说:“秦国处在偏僻的西部边陲,兵微将寡,自保不暇,哪儿有力量帮助别人呢?”申包胥说:“秦楚两国边界相连,如果楚国遭难而秦国不去救援,那么吴兵真要灭了楚国,下次就要轮到秦国了。您要是保住了楚国,也就是巩固了秦国;您要是帮助恢复了楚国,那么秦国的力量也就会超过吴国。楚国如果能保存下来,情愿世世代代做秦国的属国。”申包胥说了半天,秦哀公还是犹豫不决,说:“你先住下,容我和大臣们商量商量再说。”申包胥回答说:“我的主公还在穷乡僻壤流亡,不得安生,我这个做臣子的怎么能贪图自在呢?”当时秦哀公沉湎酒色,不大爱管国事,申包胥虽一再请求,哀公始终不肯发兵。于是,申包胥不脱衣冠,站在秦王的宫庭里,没日没夜的哭喊,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哀公见他这样,惊骇地说:“楚国的臣子为了君王的事,竟然能急成这样?楚国有这样的忠臣,吴国还想灭掉它,秦国没有这样的忠臣,吴国还能饶得了我们?”哀公被申包胥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就写了首《无衣》诗以示表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与子同仇。
申包胥磕头谢了恩,这才开始吃东西。秦哀公于是命大将子蒲、子虎率领五百辆战车,跟随申包胥去救楚国。申包胥说:“我主在随国盼望救兵,如同大旱盼望好雨。我应该先走一步,把这个喜讯报告给他。将军从商谷向东,五天就能到襄阳,再转向南面,就到了荆门。而伍子胥从石梁山往南来,因为路上会不断遇到剩余楚军的拦击,估计也要两个月以后才能到那儿。吴军正在趾高气扬,必然失去戒备,士兵老在外面打仗,也开始想家了。只要打败他们的一支人马,其余的就会失去斗志,自然瓦解。”子蒲说:“我们不熟悉道路,必须有楚兵当向导,您可不能误了日期。”申包胥辞别了两位秦将,连夜赶到随国,一见昭王就说:“我请来了秦国的兵马,他们已经走出秦国的边境,开到楚国来了。”昭王喜出望外,对随侯说:“史官算卦时曾有卜辞说:‘西邻为虎,东邻为肉。’秦国在楚国的西面,吴国在楚国的东面,这卦真要应验了,‘虎’一定会把‘肉’吃掉。”这时候,宋木、薳延等也收拾了剩下的兵将,跟着昭王一起呆在随国,昭王就命他们和子西、子期,还有随国的兵马一起出发去襄阳。秦军正在襄阳等着,和楚军会师后,申包胥就把子期、子西等引见给子蒲、子虎,然后,楚兵先走,秦军在后面跟着。到了沂水,碰上了吴国夫概的军队。子蒲对申包胥说:“您先率领楚军和他交战,一会儿我再从后面杀过来。”申包胥就出阵和夫概战在一起,夫概根本没把申包胥看在眼里,可打了十几个回合,却不分胜负。这时,子蒲、子虎突然从后面杀出来,夫概一眼望见旗帜上有个挺大的“秦”字,当时吓了一跳,说:“西边的秦军怎么到这儿来了?”急忙收兵,可已经损失了一半多。子期、子西等乘胜追击,一气追出去五十多里。
夫概跑回郢都,见到吴王后,说秦兵攻势锐利,不可抵挡,吴王心里也有点儿害怕。孙武建议说:“军队好比是兵器,可以暂时使用却不能长久使用。而且楚国的地盘很大,老百姓未必愿意服从吴国,我以前请您立芈胜为楚王,以安抚楚国百姓,正是担心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事到如今,不如派使臣去和秦国讲和,答应让昭王回来,同时要求楚国把边鄙的一部分国土,割让给吴国,这样您也不算吃亏。如果总是贪恋着楚宫,和敌军长期相持,楚国人就会因愤怒而抵抗得更加厉害,再加上像虎狼一样强横的秦军,我可不能保证咱们不出一点儿意外。”伍员明白楚昭王肯定是抓不到了,也同意孙武的看法。阖闾正想听从他们的意见,伯嚭说:“我军自从离开吴国,一路势如破竹,五战得郢,就把楚国给平了。现在一遇秦军,就要撤退,为什么这样前勇而后怯?请您给我一万精兵,一定让秦军片甲不回。要是胜不了,甘愿受罚!”阖闾被他说得气又足了,就同意他出去迎战。孙武和伍员极力劝阻,伯嚭不听。吴兵出城后,在军祥和敌军相遇,就摆好阵势准备交战。伯嚭见楚军阵容不整,便叫士兵敲起战鼓,带领人马冲了过去。正碰上子西,大骂道:“你刚死里逃生,又想死灰复燃吗?”子西也回骂说:“叛国的匹夫,今天还有脸来见我?”伯嚭大怒,挺戟直取子西,子西也挥戈迎战。没打几个回合,子西假装败走,伯嚭紧追不舍。没追出二里路,左边沈诸梁,右边薳延,一齐杀了出来,秦将子蒲、子虎领着生力军,从中间直冲过来。三路兵马把吴军截成三段,伯嚭左冲右突,怎么也跑不出去。伍员带兵赶到,大杀一阵,救出伯嚭。一万人马,没剩下两千。
伯嚭把自己绑了,来见吴王请罪。孙武对伍员说:“伯嚭的为人,恃功自傲,早晚是吴国的祸害,不如乘他兵败,按军令把他斩了。”伍员说:“他虽然这次差点儿全军覆没,可以前功劳不小,何况敌人就在眼前,不能斩杀大将。”于是就请求吴王赦免了伯嚭。
秦军直逼郢都,阖闾就命令夫概和公子山守城,自己率领大军驻扎在纪南城,伍员、伯嚭分别驻守磨城、驴城,形成犄角之势,与秦兵对峙。又派人到唐国、蔡国去借兵。
楚将子西对秦将子蒲说:“吴军以郢都为巢穴,防御坚固,如果唐蔡两国再派兵来助战,可就不好对付了!不如趁两军相峙的功夫,抽出兵马去打唐国,唐国破了,蔡国必然加强防卫,不敢再分兵给吴国,咱们就能够专心对付吴国了。”子蒲觉得这个计策不错,就和子西抽出一支人马,偷袭了唐国的都城,杀了唐成公。蔡哀公一害怕,再也不敢分兵助吴。
却说夫概自恃立过破楚的头功,这回在沂水栽了跟头,阖闾改派他协守郢都,总觉得心里堵得慌。等到听说阖闾和秦兵相持不下,忽然心里一动,想道:“按吴国的规矩,哥哥死了弟弟继位。照这样,阖闾死了,我就可以当吴王。可如今阖闾已经立自己的儿子波当太子,我没指望了!不如乘大兵出征,国内空虚,偷偷带兵回国,夺位称王,不比将来再争王位强?”于是就带领本部兵马,偷偷出了郢都的东门,渡过汉水回到吴国。假装说:“吴王被秦兵打败,不知去向,我应该以他弟弟的名义,继承王位。”于是自称吴王,派自己的儿子扶臧带领人马驻守淮河,堵住阖闾的归路。太子波和专毅听说夫概叛变回国,领兵抵抗,不让夫概进城。夫概就派使者到越国借兵,想夹攻吴国,答应事成之后,割五座城给越国作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