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东周列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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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伍员吹箫乞吴市专诸进炙刺王僚(1)

话说渔丈人把伍员摇渡过江,又送来吃的喝的,临别时也不接受七星宝剑。伍员去而复返,求他保守秘密。渔翁听了这话,仰天长叹说:“我对你这么好,你还不相信我。倘若追兵赶来,我何以自明?愿以一死来断绝你对我的怀疑!”说完,解开缆绳放开小船,拔掉舵收起桨,捣穿船底,自己淹死在江心。后人有诗称颂渔丈人说:数载逃名隐钓纶,扁舟渡得楚亡臣。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还有座解剑亭,就是当年伍子胥解剑赠渔父的地方。

伍员见渔丈人自溺于江心,哀叹道:“我遇到你才得了活命,你却为我而死,怎能不令人悲哀啊!”伍员和公子胜终于到了吴国。走到溧阳,饿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要饭吃。正好碰上一个女子在濑河边洗衣服,竹筐里放着食物。伍员停下来问道:“夫人能借给我一碗饭吗?”女子低着头回答说,“我一个人和母亲住,三十岁还没出嫁,怎么敢送饭给陌生人吃呢?”伍员说,“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只求你给一碗饭吃活命!夫人做救济落难人的善事,还会有什么嫌疑吗?”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相貌不俗,就说:“看您的相貌,不像是普通人,我怎么能因为避一点儿嫌疑,眼看着别人受难?”于是打开盛食物的罐子,倒满了米粥,跪着递给伍员。伍员和公子胜三口两口就给吃完了。女子说:“你们像是要走远路,怎么能不吃饱呢?”俩人于是又吃起来,把一罐子米粥都给吃光了。临走时对女子说:“夫人的救命之恩,我们铭记肺腑。我们本是逃亡的犯人,倘若遇见别人,请您别说见过我们!”女子悲伤地叹了口气说,“唉!我因为侍奉寡母,三十岁还没嫁人,自己发誓要保持贞节,没想到因为送饭给人吃,终于和陌生男子说了话。贞节已经丧失,以后怎么再作人呢?你们走吧。伍员和公子胜告别而去。走了没几步,回头再看她,只见这女子怀里抱了一块大石头,自己投进濑河里死了。后人有诗称赞说: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矜此旅人,发其筐莒,君腹虽充,吾节已窳。捐此孱躯,以存壶矩,濑流不竭,兹人千古!伍员见女子投河,感伤不已,咬破指头,滴血在石头上写了二十个字: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写完了,恐怕有人看见,伍员就用土把石头埋在地下。

过了溧阳,又走了三百多里,来到一个叫吴趋的地方。只见有个壮士,尖脑门,深眼窝,模样像饿虎,声音像巨雷,正在和另外一个大汉打架。旁边好多人怎么劝也劝不住,忽听门里有个妇人喊了一声:“专诸不许这样!”那人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当时住手走回家去。伍员很奇怪,就问旁边的人:“这么个壮汉,怎么还怕老妇人?”别人告诉他:“他是我们这儿的勇士,能力敌万人,生来就不畏强暴,见义勇为,只要看到有人受欺负,就会豁出命来去打抱不平。刚才门里边叫他的,是他的母亲。她叫的‘专诸’,就是这汉子的名字。专诸一向很孝顺,从来也不让母亲生气,即使正在火头上,听到母亲一到,马上就把火儿压下去了。”伍员不由得赞叹道:“这才是真壮士啊!”第二天,伍员穿戴整齐去拜访专诸。专诸出来迎接,询问他的来历。伍员就把自己的姓名,还有受冤屈的始末情由,都对他讲了。专诸听后说:“您受了这么大的冤枉,为什么不去求见吴王,借兵报仇?”伍员说:“没有引见的人,不敢自己去乱闯,”专诸说:“您说的也对。请问您今天来到寒舍,有什么事吗?”伍员说:“我敬重你的孝道,想和你交个朋友。”专诸非常高兴,就进屋去秉告了母亲,当即与伍员八拜为交。伍员比专诸大两岁,专诸就管他叫大哥。伍员请求拜见了专诸的母亲。然后专诸又把妻子、儿子叫出来和伍员见面,杀鸡做饭,像一家人那样亲热,当晚又留伍员在家住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伍员对专诸说:“我要告别兄弟进城,找个机会去见吴王,”专诸说:“吴王粗鲁而骄傲,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将来一定能成大事。”伍员说:“谢谢兄弟的指教,我一定牢记在心。以后有用得着兄弟你的地方,请一定不要拒绝。”专诸答应了,二人就此分别。

伍员和公子胜继续往前走,不久便到了梅里。只见城市又小又破,街市上人来车往,乱乱哄哄。两人身在异乡,举目无亲。伍员就把公子胜藏在郊外,自己披散着头发抹脏了脸,把鞋脱了光着脚,手里拿着一管斑竹箫,在市场上吹奏,好要口饭吃。箫曲的第一段吹的意思是: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第二段吹的意思是: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第三段吹的意思是: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可惜街市上的人没有一个听得懂的。——此时正是周景王二十五年,吴王僚七年。

再说吴国的公子姬光,乃是吴王诸樊的儿子。诸樊死后,公子光按理应该继位,可是因为遵守父亲的遗言,想把王位传给父亲的弟弟季札,季札不愿意,又传给弟弟夷昧。等到夷昧也死了,季札仍不愿继位,按理还应该由诸樊的儿子公子光继位。怎奈王僚贪图王位,拒不相让,竟然自立为王。公子光心里不服气,暗怀除掉王僚之意,可是大臣们都是王僚的人,找不到同谋,只好藏在心里强忍着。于是请了一位叫被离的善于看相的人,举荐他为吴市的官吏,嘱咐他留心寻访豪杰,领来辅助自己。

这天,伍员吹箫走过吴市,被离听见箫声吹得凄凉悲切,不由得心里一动。再细一听,稍微明白点儿意思。等跑出来见到伍员,大吃一惊说:“我相过的人多了,还从没见过这种相貌的人!”于是就请伍员登堂入室,还请伍员上坐。伍员一再谦让。被离说:“我听说楚国杀了忠臣伍奢,他的儿子伍子胥逃往别国,大概就是你吧?”伍员犹犹豫豫没回答。被离又说:“我不是要害你的人。我看你的相貌非比寻常,想替你找个能得到富贵的地方。”伍员就对他说了实话。

这时候,早有人把这事报告了王僚。王僚就叫被离领着伍员进见。被离一面派人偷偷去告诉公子光,一面让伍员洗澡换衣服,一同上朝,谒见王僚。

王僚看他的相貌奇特,和他说了会儿话,知道伍员是个人才,当即授给他大夫的官职。第二天,伍员入朝拜谢,说到父兄的冤仇,禁不住咬牙切齿,眼睛里差点儿冒出火来。王僚被他的英雄气概所感动,心里又很怜悯他,就答应为他发兵报仇。

公子光早就知道伍员智勇双全,有心要收留他,又听说先去见了王僚,怕伍员又成了王僚的亲信,心里有些不痛快。于是就去见王僚说:“我听说从楚国逃亡的臣子伍子胥,来投奔我国,大王认为他这个人怎么样?”王僚说:“有才能而且重孝道。”公子光说:“怎么见得呢?”王僚说:“伍员非常英勇豪壮,和我谈论治国的大事,没有不中肯的,这就是他的才能;想着父兄的冤仇,没有一刻忘记报仇,极力恳求我发兵,这就是他的孝道。”公子光说:“您答应帮他报仇了?”王僚说:“我可怜他的处境,已经答应他了。”公子光劝阻说:“有一万辆战车的大国国君,不应该为一个普通人兴师动众。如果为伍子胥发兵,就是把匹夫之恨,看得比国家的耻辱还重要。

打胜了可以为他出气,打败了我们就要遭受耻辱,千万不能这样做!”王僚觉得这话有道理,就收回了伐楚的决定。

伍员听说公子光入朝劝阻发兵,就对王僚说:“公子光自己心里有鬼却拿国家的荣辱来说话。”于是辞去了大夫的官职。公子光又对王僚说:“伍子胥因为您不肯发兵,心怀怨恨,不能再任用他。”王僚于是任凭伍员辞官不做,只赐给他一百亩阳山的田地。伍员和公子胜就在阳山的田野里种地

公子光知道伍员到了阳山,就暗中去见他,还赠送了不少米面布匹绸缎,然后问伍员说:“你从楚国走到吴国,一路上见没见过像你这样文武双全的人?”伍员说:“我算什么,我见过有个叫专诸的人,才真是个勇士!”公子光说:“我想求您把我介绍给专诸作朋友。”伍员说:“专诸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我马上去找他,明天一早儿就去见您。”公子光说:“既然是才勇之士,我应当现在就去登门拜访,怎么能叫他求见我呢?”说完就和伍员同坐一辆车,直奔专诸家。

专诸正在街上磨刀,准备帮别人杀猪。看见乱哄哄来了一队车马,正要避开,伍员在车上对他喊道:“大哥我在这里呢。”专诸赶忙放下刀,等伍员下车。伍员指着公子光说,“这位是吴国的长公子,敬慕兄弟你是个英雄,专门来拜访,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可不能推辞啊。”专诸对公子光说:“我这个寒街陋巷的草民,有何德能,敢惊动您的大驾。”说着请公子光到家里说话。草屋太矮,只能低着头进去。公子光先见了礼,说明自己敬慕的心意。

专诸还礼致谢。公子光让人送上黄金绸缎作见面礼,专诸再三推辞。伍员在旁边极力劝说,专诸这才收下。从此,专诸就投在公子光的门下。公子光派人每天送米面菜肉,每月送绸缎布匹,还不时问专诸母亲需要点儿什么。专诸非常感激他。

一天,专诸去见公子光,对他说:“我是个村野百姓,承蒙公子的尽心照顾,没什么可报答的,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请尽管吩咐,我万死不辞。”公子光就叫侍从们退出去,对他说了想刺杀王僚的打算。专诸说:“夷昧死后,他的儿子按理可以继位,公子有什么理由害他呢?”公子光就详细讲了祖父的遗命,以及兄弟相传的事,然后说:“季札既然已经决定不继位,就应该把王位归还给我。重新恢复由嫡长子继位的传统。王僚凭什么自立为王?现在我的力量不足以夺回王位,因此想靠有力量的人帮助我。”专诸说:“为什么不让近臣好好对王僚说,把前王的遗命告诉他,让他自己退位?何必非要暗地派人刺杀他,败坏前王的声誉?”公子光说:“王僚贪婪成性,不愿退让,倘若和他说了,反会激起他害我的心思。我和王僚誓不两立,只能这样干了!”专诸说:“公子的话讲得确实有理。只是我有老母在堂,不敢现在就把性命交给您。”公子光说:“我也知道你上有老下有小,但是除了你没人能办成这件事。事情如果成功了,你的母亲孩子,就是我的母亲孩子,我一定会尽心养育,怎么敢辜负你呢?”专诸想了好一会儿,回答说:“凡事都不能轻举妄动,一定要计划周全。比如鱼在深渊里游得好好的,怎么会到渔翁的手里呢?就因为渔翁用香饵引诱它。要刺王僚,必须先投他所好,才能贴近他。不知道王僚喜欢什么?”公子光说:“喜欢美食。”专诸又问:“美食中最喜欢什么?”公子光说:“最喜欢吃红烧鱼,”专诸说:“我要暂时离开一些日子。”公子光说:“你要去哪儿?”专诸说:“我要去学烹饪,才可以接近王僚。”于是就去太湖学烧鱼的技术。三个月以后,凡是吃过他烧出来鱼的人,没有不说好的。公子光就把专诸藏在自己的府里。后人有诗写道:刚直人推伍子胥,也因献媚进专诸。欲知弑械从何起?三月湖边学炙鱼。

这天,公子光把伍员叫来说:“专诸已经精通烹调的技术了,可是怎么才能接近王僚呢?”伍员回答说:“天边鸿鹄之所以不好捉到,是因为它有翅膀。想要捉住鸿鹄,一定先要把它的翅膀去掉。我听说王僚的儿子公子庆忌,筋骨就像钢铁一样结实,手能抓住飞鸟,拳能打死猛兽,有万夫不挡之勇。王僚有庆忌寸步不离,恐怕难以动手,更何况他的同母兄弟掩余、烛庸一起掌握着兵权,咱们就是有擒龙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谋,也无济于事。

公子要除王僚,一定先要除掉这三个人。不然,既使杀了王僚,您能踏踏实实地坐在王位上吗?”公子光沉思半晌,恍然大悟说:“你说得太对了。不如你先回阳山,以后咱们有机会再商量吧。”这年,周景王死了。景王的儿子当中,嫡世子叫猛,次子叫匄,长庶子叫朝。景王宠爱长庶子朝,嘱咐大夫宾孟,想让朝代替猛做世子,将来继承王位。事还没办景王就死了。刘献公不久也死了,他的儿子刘卷继位。刘卷一直和宾孟不对劲儿,就和单穆公一起把宾孟杀了,立世子猛为王,就是周悼王。尹文公、甘平公、召庄公,一向和朝关系不错,于是就三家合兵,派大将南宫极率领军队去攻打刘卷。刘卷逃到扬地,单穆公带着周悼王逃到皇地。朝派他的党羽肹伐皇,战败而死。晋顷公听说周王室乱成了一锅粥,就派大夫籍谈、荀跞率领军队把周悼王接到王城。尹文公也在洛阳拥立朝当了王。没过多久,周悼王猛病死了,单穆公和刘卷又立悼公的亲弟弟匄当了王,就是周敬王,住在翟泉。周朝人就称匄为东王,称朝为西王。二王互相攻杀,一连打了六年。召庄公死了,南宫极被天雷震死,人心恐惧。晋国的大夫荀跞,再次率领诸侯的军队,把周敬王接到成周,捉住了尹文公,打败了朝的军队。召庄公的儿子嚚反攻朝,朝逃奔了楚国。诸侯为成周重新修好了城墙就都回去了。周敬王认为嚚反复无常,就把他和尹文公一块斩了,周朝人拍手称快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