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离开半日,便觉相思难忍。
皇上怔怔看着定如,可她只是俏生生埋头站着。
她还特特梳着二把头,插着粉灼灼的绒花,一身新制备的藕色宫装,一条绣着芍药花的白色绢带交叉系在脖颈间,加上她自带着一种沉静文雅,此时更添了几分雍容端庄,乍看起来还以为是个身份贵重的格格。
定如蹲身行礼,皇上却没言语。
寇公公赶紧上前一步,对着定如说道:“能在太后跟前伺候,是天大的福分。你可一定要惜福,精心伺候好老佛爷!”
定如轻轻点了点头,头上的绒花微微一颤,拨动着皇上的心也难过怅惘地无处安放。
寇公公生怕皇上失态,赶紧躬身道:“万岁爷,奴才该死忘了禀报。因四执库缺人,所以定如要在乐寿堂侍奉几日”。
皇上沉默了半天,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对着定如沉声开口:“朕身为子臣,本该亲自侍奉太后,可无奈有心无力,颇为遗憾。你是御前的人,能来乐寿堂侍奉,既是你的福气,也是替朕尽孝,一定要恭顺听话,好好办差!”
皇上声音低哑,说道最后几近无声。
定如重重点头,形容极为谦卑。可在皇上眼中,她虽瘦弱无力,却带了心有灵犀一般的毅然。
就在此时,李大总管从旁走了出来。他小步跑到皇上面前,扎千儿请安:“万岁爷吉祥!奴才正要向万岁爷请罪呢!太后狼毛大氅懈松了,又急着要穿。四执库只来了一个宫人,人手不够,奴才没办法,只能各宫各院的找人。听说大阿哥的银鼠披风就是定如补的,所以赶紧将姑娘请了过来,没来得及跟皇上请旨,奴才罪该万死!”
定如身份低微,怎么能配得上“姑娘”二字?!李大总管这么故意把她抬得高高的,就是为了看皇上如何回应。
皇上气得牙痒,可也只能攥着拳头使劲忍住,他笑了笑:“伺候太后是应该的,调拨一个宫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这丫头缺乏管教,你还得多尽心提点”。
李大总管笑道:“是!是!皇上放心,奴才一定尽心尽力!”
未等他说完,皇上已不耐烦,他目不斜视,抬步便走。
李大总管回头对定如招了招手:“快,赶紧送送皇上”。
皇上回宫,哪儿有宫女相送的道理!李莲英这句完全是有心而出,用意在别。定如没办法,只能快走几步,垂肩跟在皇上身后。
淡淡的馨香就飘飘而来。皇上千忍万忍,还是情不自禁慢下了步子。从院中到宫门不过十米距离,皇上头一次觉得每一步都那么滞闷。所爱之人就在身后,触手可及。可自己连回望一眼都不能够!十年了,这漫长光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所爱的女人被虢衣廷杖,被囚于冷宫,而自己毫无办法,还得磕头谢恩!那般无助、那般心痛、那般绝望,他竟还要再次舔尝一回。
皂靴踏上了门槛,皇上的身子颤了颤,拳头更是攥了又攥。
寇公公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生怕皇上喊出一个“定如”,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千般不舍、万般触痛,皇上终是紧咬着牙,一步跨过。
玉澜堂的西墙紧挨着乐寿堂的回廊。墙角的竹子已经悠悠然漫过了墙头,抽出了嫩绿的叶片。戊申年的春天慢慢来了,可在皇上心中的春天已经沉入昆明湖浑浊的湖底,只留下床榻间与清寒寂寞相伴的一缕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