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
急雪混着水珠子,嘈嘈切切了下了一宿,四更时分,定如冻得醒来,外头依旧是簌簌的一片轻响,不过雪片却不似夜里大了。
今儿是到嬷嬷处听训的日子,定如睡不着,便起身到涵元殿后身,给暖阁的火道里又加了些木炭。皇上每日的木炭供给有120斤,可是殿大窗多,窗户还有几处破损,走风漏气的,再加上瀛台人手少,各个好吃懒做的,办事当差并不尽心,所以即便木炭充足,也觉得烧不热、不暖和。
添完木炭,定如又到茶房烧着炉子,想着皇上起床时能喝上一杯热奶暖暖身子。
茶房就靠着暖阁,定如轻手轻脚地烧火,却听见暖阁内皇上似乎在不住的咳嗽,她微微一愣,赶紧走到暖阁窗下。悉悉索索一阵响动,皇上许是下床了。
皇上一边咳嗽一边唤道:“来人”,可暖阁外寂静无声。
今晚应是小禄子当值,定如心想他肯定是嫌殿里寒冷,偷偷溜回屋睡了。
皇上不见人回话,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来人呐!”
定如犹豫了一瞬,赶紧跑到窗口轻轻叩了几下。
皇上一愣,下意识问道:“定如?”
定如再叩了叩,算是回应。
皇上咳嗽道:“朕渴了,取些热茶过来”。
定如捧着热茶站在殿门前,厚厚的帘子垂着,她犹犹豫豫地不敢进去,宫里规定皇上起居须由太监伺候,宫女不能随意进出暖阁。
殿中,皇上咳嗽得更厉害了,一声连着一声,直扯得人心也更着疼了起来。定如咬了咬牙,伸手掀起帘子,低头迈进殿中。
暖阁里点着一柄蜡烛,窗棂映雪泛起白光。
定如目不斜视,低头走到暖阁,将茶捧至皇上面前。
皇上迫不及待接过,茶水温热不烫,茶里泡得是龙牙百合,能够润肺止咳、宁心安神,皇上喝完茶后,将百合嚼在口中一起咽下,只觉得清香微苦的滋味在喉头蔓延开来,折腾了一宿的干裂咳嗽,这才舒缓了许多。
皇上放下杯子看向定如,她穿着雪青色的棉袍,头发松松拧个了辫子侧搭在肩上,还有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她纤影如纸,素静之中还带着一丝迷离慵懒,仿佛画中的纨扇仕女,疏眉细眼、淡淡倦倦,让人看了心生宁静。
皇上不禁开口,声音温柔:“晚上也不用你当差,怎么起的这么早?”
定如垂眼瞅着皇上落在地面的影子,不敢抬头。
“你还是这样怕朕”,皇上轻叹一句,嗓音低哑,带着孤寂。
定如忍不住抬起眸子,可才抬了一眼,就赶紧红着脸低下。
皇上只穿着鹅黄色的中衣,蚕丝轻薄,虚虚实实贴在他身上。再加上烛火衬着,更加通透。
毕竟男女有别,此时又烛昏影暗,定如的呼吸一下子紧了,心怦怦乱跳,头也埋得更低。
皇上似乎也发觉此时此刻他俩这样共处一室有些不妥当,便低声说道:“朕没事儿了,你下去吧。”
定如行礼,伸手去取桌上的茶杯,偏巧皇上也想着递过来。俩人一凑,皇上的手直接握在了定如的手上。
皇上的手冷得像块冰,而定如的手却是轻软温热。许是贪恋那点儿暖意,皇上的手竟迟迟没有移开,却也没有再动。
皇上不动,定如也不敢动,她羞得满脸烧红,心里更是一片茫然凌乱,整个人也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许是片刻,也许是好长一段时间,总之皇上的手已经不再那样寒冷。
皇上终于将手拿开,轻声叹道:“朕已经许久没有再敢相信过谁,因为每个与朕亲近的人,要么为朕所累不得善终,要么便是终究也会背叛朕。朕心如死灰,麻木已久。可是朕总觉得你与别人不同,仿佛冥冥之中注定要在朕的身边一样。”
皇上声音低哑轻柔,就像暖阁中摇曳的烛火,星点一亮却照得满室温柔。
定如惊愣不已,可心却一点点变得轻软。
在瀛台,皇上不苟言笑、沉默寡言,有时甚至麻木冷淡,也只有偶尔对着自己时,会淡淡地笑笑,但也旋即消失。九年囚禁,她知道若不是皇上极苦,他万也不会说出这一番话。如此想着,定如眉目间流露出朦朦胧胧的羞怯与心酸。
皇上抬起头,大大的黑眼睛深邃又期待地看着她:“定如,朕……能相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