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之后,拱卫京城的八旗劲旅都换了防务,离皇宫最贴近的,是亲兵黄马褂,文傅岩便在其中。他们本护着皇太后从颐和园出发,可还没到启程的时候,内廷突然传来消息,让火速奔往瀛台护驾。
这等急差许久未见,文傅岩来不及多想,赶紧随着头先调拨的几十个护军,救火一般急奔瀛台。可赶到瀛台时,门口已经对峙起来。护军分一拨在门口周旋,另一队也奔西苑而去。
西华门外,皇上突然下旨改由西苑进宫。侍卫大臣固执不从,叫嚣道:“没有这样的祖宗规矩!”
皇上气恼无比,竟亲自撩帘下轿,站在轿头大骂道:“难道你一个侍卫大臣如此无礼拦驾,忤逆圣意,便有这样的祖宗规矩了吗?!”
侍卫大臣虽然已早有准备,但还是被皇上的气势吓住,他的嚣张顿时减了九分,哆哆嗦嗦道:“奴才奉旨护驾,皇上切莫为难奴才!”
皇上一听更气,直接从轿上下来,只身一人往西苑方向走去。寇公公不在,定如也不在,谁也指望不上,天地间荒凉地仿佛只剩下自己!皇上拖着病体,踉跄却固执走着。几十个侍卫杵在原地,谁也不敢搀扶,亦不敢上前阻拦。侍卫大臣惊得一脸青灰,他本能上前,伸手挡在皇上去路,结结巴巴道:“皇上,您不能走!”
“滚开!”皇上语气低哑,却满满都是威严,那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让人忍不住瑟瑟发颤。
“皇上,您别……!”那侍卫大臣居然拉住了皇上的袖子。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啪”的一声。原来是皇上气急,竟然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刮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碰朕?报上名来,朕要诛你九族!”
那人惊跳着松手,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皇上停下步子,环顾四周。这些侍卫赶紧要么低头,要么撇向别处,他们各个心怀鬼胎,无半分英勇,虽然各个彪悍,手握腰刀,可在枯瘦病弱的皇上面前,却心虚气短,形如鼠辈,羞臊的不敢抬头。
“朕不管你们是哪个旗哪个营的,也不管投的是哪个主子。朕只知道你们都是我大清的好男儿!你们受命与人,朕不为难你们!不过,朕却不是你们主子一般,只知道阴谋算计的小人!朕一心为公,光明正大,今儿个除非你们绑了朕,否则朕便是爬,也要爬回瀛台!”
说完,皇上转过身,毫无畏惧地一步步艰难向前,侍卫们面面相觑,悄默声跟在后面。一个小厮走到侍卫大臣旁,灰溜溜地低声道:“现在可怎么办?”
侍卫大臣紧皱着眉:“还能怎么办?!大阿哥只让咱们把皇上送进瀛台,以后什么形势谁知道,咱们总不能真把皇上绑了吧!”
皇上尚在病中,每走一步都无比辛酸,没过两步,便冒出一身一身的冷汗。突然间,他胸口沉闷,一阵血气用上喉咙,他赶紧拽出帕子捂嘴轻咳,点点嫣红竟分外明显。皇上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咬紧牙继续前行。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念:“便是死,也要堂堂正正,决不能丧命在这些鼠辈手中。”
西苑同属皇家禁地,从地安门西街南北分开,北为什刹三海,南为皇城内即是西苑。分南、中、北三海,各由一栋汉白玉石桥隔开,瀛台岛就在中海之中。进了西苑,便有西苑护卫。
不知走了多久,西苑护卫突然见到一个身着龙袍,头戴九龙皇冠的人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黄马褂的侍卫。守卫吓呆了,火速通报禁军统领。禁军统领阿克当阿鞋帽未穿就奔了出来。
此时,皇上已经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他颤颤开口:“阿克当阿……护驾!”
阿克当阿跟大公主一个旗,还与大公主是血缘亲戚,他一直是西苑禁军统领,对各旗护卫十分了解,只瞥了一眼就看出皇上身后跟着的是大阿哥的人!他立即大步跑到皇上身边,大声呼和道:“来啊!护驾!”
皇上再也挪不动一步,几乎瘫软在阿克当阿身上,他小声道:“稳稳扶着朕,别让朕倒下去!”
“他们如此欺负皇上,待奴才宰了他们!”阿克当阿乃血性男儿,见皇上被逼到如此地步,心中气愤难平,眼圈儿都红了!
“不用!”皇上轻轻摇摇头:“他们都是奴才,受命与人,砍了他们的头也无用!”
“喳!”阿克当阿亲自扶着皇上,西苑禁军各个全副武装环绕在册,大阿哥的黄马褂侍卫也不敢散去,只能亦是跟着。
就在行近瀛台时,大阿哥打马追上,离着好远就高声喝道:“皇上,儿臣来迎驾了!”
皇上步子不停:“别管他,送朕回去!”
“奴才明白!”阿克当阿故作听不见,脚下步子更急。他身壮力大,情急之中几乎一个手臂将皇上挟了起来。
“皇上!”大阿哥声音更大,那些黄马褂见主子来了,顿时气焰大涨,不知是谁竟大叫着:“尔等还不赶紧放下皇上!”
西苑禁军毫不理睬。黄马褂们竟然跑了起来,想绕道前面包抄。就在此时,阿克当阿高和一声:“你们要造反不成!这是皇家禁地,尔等敢踏上一步便是死罪!谁敢上前,我阿克当阿立斩不饶!”
话说完,只见白光一闪,他竟将腰刀抽了出来。随后“刺啦”一阵锐响,二十几个禁军也齐齐抽刀怒立!
他们是禁军,各个眼珠子瞪得老大,从不忌讳杀人嗜血,黄马褂们不敢贸然上前,只是也亮出家伙对峙。
皇上轻声道:“莫管他们,送朕回瀛台!他们敢闯瀛台,便是老佛爷也不能保他!”
“奴才领命!”阿克当阿喝道:“一半人留下,一半人随我护驾!兄弟们,若有敢闯禁地者,格杀勿论!”
“喳!”禁军们喊得地动山摇,那神情架势仿佛真的准备拼命一般。
“皇上,奴才背您上去!”阿克当阿蹲跪在地,皇上趴伏上去,阿克当阿立时起身飞奔,他虽未穿鞋,但攀爬山阶如履平地,不消片刻便背着皇上来到了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