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宁负荣华:皇上,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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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无穷恨

寇公公退了出去。

定如跪在榻边,伏在榻上,握着皇上的手,漫无边际地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山无棱天地合,绝不与君绝……

她胡乱写着,毫无章法,不过想到哪句便是哪句。

她想起皇上在湖边突然握住她的手,告诉她这是西方的握手礼;想起他一边弹琴,一边叹道:“若是你会唱歌,或是跳舞就好了,朕可以为你伴奏”;还想起他生气打碎了白瓷,负气说道:“人人只知泉冈辉白叫美人无泪,却不知还有一句是天子多情”……

人间如隙,往事幽幽而过,只剩下点点心酸、无尽怅枉。定如深吸了口气,咽下胸中痛楚。不过是一死而已,她已下定决心永生永世陪着皇上。黄泉之下,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呢!

正写着,皇上手一紧,将她握住。

定如慌忙起身,皇上眼角沁着一颗又大又亮的泪。这段日子,皇上饱受病痛折磨,乌黑如缎的头发掉了许多,整日不是腹痛就是腹泻,每到晚上四肢麻木疼痛犹如刀劈。一开始,皇上还有力气,他挣扎翻滚,大声呼嚎;后来,力气没了,他便紧咬牙关,生生受着。这一切苦痛折磨都不曾让他留过一滴眼泪,至少定如每天见到他时,他虽然狼狈,但依旧整洁而克制。

看见皇上落泪,她忙抬手去擦,还凑在皇上脸颊轻轻吻了吻。

皇上没睁眼,只是呵着气叹道:“定如,我……怕是……再也陪不了你了”。

定如盈盈有泪,但极力自持,她又探了探身,直接吻住皇上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皇上却惊然转头,瞪大眼睛,骇然道:“不要碰我!

定如吓了一跳,下意识抿了抿嘴唇,立时尝出一股子极淡极轻带着腥涩的奇怪味道。

还不待她有所反应,皇上已经满目凄苦,抬起手到她唇边,一边无力地擦着,一边说道:“对……对不起……我是……我是怕你……嫌弃……”

心酸漫上,她从未这么痛过,像是在心头生生挖了个窟窿,怎么也填不满,只能任由那窟窿越来越大,直到将整个人丁点儿不剩地完全吞没!

定如紧紧握住皇上的手,使劲摇头,她张着嘴,有太多的话想对皇上说,可发出的却只有悲苦无助的呜咽声。

就在此时,后墙外传来小太监的说话声。

“听说袁大爷又东山再起了!”

“是吗?”

“那可不?!老佛爷任他为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了!这可是名副其实的中枢重臣。”

“啧啧!那以后皇上上朝看见了,岂不会被气死过去?!”

“嘿!皇上都这样了,还能再去上朝?!”

两个小太监说话声音极大,一字一句都传进皇上的耳朵!定如气不过,拿起药碗冲着墙摔了过去。“哗啦”一声过后,墙外的人只静了一瞬,又接着嘲笑道:“呦,还有力气摔杯子呢!”

皇上闭着眼,长叹口气:“何必呢……”。

袁世凯是皇上最痛恨的人,以前在涵元殿时,便是不小心说了个“圆”字,也会惹的皇上勃然大怒,皇上恨极了这个害他囚禁半生的袁姓小人,可此时此刻……他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了这个恨了半辈子的仇人。

定如跌坐在地,手摁在碎茬子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们为何要如此待皇上?!人心何在?!天意何在?!

皇上将脸转了过去,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也许他已经明白,无论心里燃着如何的大火,都始终逃不过注定的悲凉。

定如咬着牙,一点一点捡起碎片,一滴一滴擦去破撒出来的残余汤药。她将碎片放在托盘上,正要端出去,却骤然愣住!只见托盘手柄包着细弱银丝处竟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那黑点慢慢晕大,中间乌黑,越往外颜色越越浅!

定如心中咯噔一下,眼前一片空白,一口气顿时喘不上来,整个人向后面跌去。她匆忙扶住桌子勉强站好。此时托盘上还留着一点点残渣药汤,定如铁青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她颤抖伸出手,将别再衣襟子上的银针拔了下来,死死捏着细针向残汁探去。片刻,针尖儿慢慢变黑,仔细闻去,还飘出一阵苦杏仁儿的味道。她舔了舔嘴唇,亦是那杏仁味儿的苦涩。

定如一下子瘫倒在地,只觉得锥心刺骨、万念俱灰!一旁,皇上死了一般的安静,再不是那个虽满目忧郁,但柔情似水的男子。

想哭,眼眶里却烧得没有一滴泪!心头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万箭穿心,又似溺在冰水之中,惨烈地不能呼吸!

所有的凄风苦雨,每日都仿佛在地狱里卑贱地爬行,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她一日三次,亲手喂毒!怪不得寇公公说只有自己才能让皇上喝药!

……

“定如,朕能信你吗?”

……

“我知道皇上器重你,这阵子吃饭喂药都需尽心”

……

往日种种滚上心头,定如贴在墙角缩成一团!

这不是宿命,而是阴谋!

一时间,太后、崔玉贵、李莲英、皇后、瑾妃、甚至寇公公的脸在她眼前闪过,他们或慈祥或狡诈,或温和或阴郁,或精明或木讷,但归根到底都是机关算尽、冷酷无情!

澎湃的血气在定如胸口翻滚,滔天的恨意犹如惊涛骇浪,变得再也无法压抑!定如捧起托盘夺门而出,沿着玉澜堂后的小道一口气跌跌撞撞跑上后山。

松柏之中,荒草之间,她跪在地上,大声嘶吼,却哑然无声。她痛苦着,将头重重撞在身旁的树上,苦涩的树皮挂的她满脸血痕,可是丁点儿感觉不出疼痛!

哀痛至极,痛无所痛!

突然间,定如“哇”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