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澜堂四窗紧闭,密不透风。屋里混合着熏香、草药与长久卧榻生出的霉味儿。瑾妃刚迈进堂里,就下意识皱了皱眉,德龄跟在她身后,手中捧着漆红描金的食盒,也是一脸惊愣。
暖阁里,皇上纸片儿一般仰面躺在床榻上,他双目微闭、眼窝深陷、嘴唇略张,竟然看的让人害怕。瑾妃是见过年轻时潇洒帅气的皇上的,虽然他一直身子不太爽利,但真没想到竟然落魄枯瘦到这个地步。如此想着,瑾妃立时眼中含了泪,扭头向寇公公斥道:“万岁爷怎么这么憔悴?”
她不忍说下去,毕竟皇上还病着,怕说了不吉利。
寇公公躬身道:“娘娘,太医每日都来的”。
“药上是哪儿伺候的?!”瑾妃素来不管事儿,可到底也是夫妻一场,皇上到了这个地步,她心里怎能不哀伤?!
寇公公顿了顿,语气有些不自然:“是……是乐寿堂的小厨房伺候”。
瑾妃噎住,不再说话,只是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向床榻走去。
跪在榻边,瑾妃含泪请安:“万岁爷,我来给您请安啦”。
皇上眼皮眨了眨,但没有抬起。
德龄咬着嘴唇,眼眶子里全是盈盈荡荡的眼泪,她也跪在瑾妃身后,哽咽道:“皇上,您可赶紧好起来吧!”
不知是病重昏沉,还是对这个世界已然绝望,皇上丝毫没有反应,只有胸口弱弱的起伏,仿佛是在嘲笑:我终于随了你们的愿!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叮咚脆响,是定如掀起帘子进来了。她身上穿着俏绿色的夹绸裙子,手上捧着山水人物的白底茶碗,里面是乐寿堂小厨房刚刚煎好的药。
瑾妃皱了皱眉,心说这丫头真是不知礼数,皇上都病成这样了,还穿得这么鲜艳!
定如见瑾妃、德龄正看着自己,低下眼皮,悄然走近,蹲身行礼。
瑾妃道:“这些日都是你伺候皇上汤药?”
定如点点头,她乌青着脸,身子单薄,看着便是孱弱无力,尤其一双大大的眼睛不再清澈灵动,而像是死了一般。
瑾妃想起太后让她为皇上准备寿衣的事,心中又生出无尽悲伤,叹声道:“辛苦你了,一定要好生伺候皇上!”
定如点点头,自顾自端起茶碗跪在榻头,俯下身子到皇上耳边,那神情仿佛是要说什么一般。
她不是哑巴吗?难道要和皇上说话?!就在瑾妃、德龄诧异万分时,定如冲着皇上的耳边,极轻极轻地吹了口气,皇上立时眼皮眨了眨,艰难万分地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空洞,迷离之中仿佛神魂已散。
定如伸手扶起皇上,皇上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动了动嘴唇:“定……如……”。
空有形,却无声!
瑾妃一下子捂住了嘴,将来不及忍住的呜咽声掩住。德龄亦满眼是泪,目光中带着同情与不甘愿。
“看见”皇上唤她,定如原本木然的脸上却一下子旋出了灿烂的笑容,她扶起皇上,将汤碗凑近。
皇上冷冷看着那药,一点点转开脸,绷起嘴巴不喝。
定如从宝葫芦香囊里取出一块糖来,哄孩子一般送到皇上唇边,皇上终于转过头,难以凝聚的目光中含着悲愤与辛酸,但更多的却是无尽怅然。他努力深吸了口气,终是将药一饮而尽,然后闭着眼,带着对世界对命运彻头彻尾的绝望,又躺回了榻中。
寇公公赶紧过来,帮着定如服侍皇上躺好。这几日,寇公公也老了很多,不仅头发全白了,脸上也总是浮肿着,而且这个人变得糊里糊涂,再无往日强干。
谁能想到皇上居然如此凄惨?!瑾妃再也待不下去,她一边拭泪,一边吩咐:“皇上的事儿……有劳你们了!”
寇公公点点头,昏黄的眼珠直愣愣的:“娘娘放心,娘娘放心!”
定如木然站着,轻飘飘点了点头。
瑾妃看了眼德龄:“咱们走吧,别打扰万岁爷休息了!”
德龄上前几步,将手中食盒递到定如手中。她眼巴巴看着皇上,带着哭腔说道:“这是瑾主子给皇上熬得燕窝粥,趁热服侍皇上进了吧”。
此时,皇上似乎有了些许清醒,他的手轻轻举起,颤颤摆了摆,仿佛“再见”。
德龄再也忍耐不住,冲过去,“噗通”跪在皇上身边,不管不顾地紧紧攥住他的手哭道:“万岁爷,您可好起来吧!您不是还要学弹琴,不是还要周游列国,到外面去看一看吗?!”
瑾妃吓了一跳,她赶紧看向院外,压低声音对着德龄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走!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