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漫画跟钱穆学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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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带着思想读历史 (3)

第四章 带着思想读历史 (3)

读书是在和作者交流,这种交流应该是双向的,如果迷信书本,自己没有见地,则等于将材料过了一遍,而对自己没有启发。这样读书,有劳而无功,意义不大。

历史注脚:

孟子疑书

据史料记载,牧野之战中,商纣王仓促应战,与周武王的悬殊过大,但忠于纣王的将士们都视死如归,殊死搏斗。 后来,在《尚书 武成》一篇上说商纣王的军队“血流漂杵。”孟子读了这篇《尚书 武成》,颇有感慨。他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孟子认为,像周武王这样讲仁道的人,讨伐商纣王这样极为不仁的人,怎么会血流成河呢?他不相信《尚书》中的这个记载,于是提醒后人不要盲目地信任《尚书》。

辨伪大师梁启超

辨伪理论的奠基人是梁启超。他于20世纪20年代撰写了《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古书真伪及其年代》等著作。这些著作不仅构建了新史学理论,也以求实求真的理性眼光,运用近代科学演绎、归纳等方法,构建了辨伪学理论。在这三部书中,他对伪书的种类、作伪的原因、辨伪的意义、辨伪的方法、伪书的价值等等做了系统的阐述,进行了具有规律性的理论总结。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一书中,他提出了辨伪书的12条标准,证真书的6条标准及辨伪事的7条标准。这些标准既有对前人如胡应麟在《四部正讹》中关于辨伪方法的总结,也有他自己的创新。

莫为批评而批评

在《春秋》中,“崩”“薨”“卒”“死”这四字,表示不同身份的人去世。天子死称“崩”,诸侯死称“薨”,卿大夫死称“卒”,而庶人之死才称“死”。孔子在《春秋》里把这四个字分得很清楚。孔子是鲁国的大夫,孔子之死也称“卒”。

到了钱穆的时代,疑古批古的风潮正劲,说道孔子在《春秋》当中的用字时,便有人说,人死难道还要分一个高低贵贱?孔子把死分得这样开,都是因为他的“封建头脑”。

类似这种说法,还有很多。孔子记载平时要穿什么样的衣服、颜色搭配和禁忌等等,都被批为封建形式主义,迂腐老朽。越是对古人批评得厉害的人,似乎他的革命之心越是坚定,身份也越是进步。于是,当时就有很多人不讲有没有学术性可言,只是一味批评古人,就要是要完成这个任务,必须得说出点什么来,慢慢就变成了为了批评而批评。先自己下一个结论,比如认为传统都是坏的,然后到处找材料来证明自己的结论。

时代大流如此,社会舆论如此,钱穆作为一个高中肄业、自学成家的小人物,发出反对的声音的也很容易淹没在洪流之中。但他还是要讲。“这种对古人的硬性批评,其中没有学问可讲,至少做学问,不能先开口骂人。”

孔子在《论语》里说:“予将死于道路乎?”“颜渊死,子哭之恸”;庄子说:“老聃死”,也只用死字。《论语》和庄子的话,都是记录的平时言行,所以可以看做是民间话。而孔子《春秋》里的文字,大体是根据周史官来的。天子称“崩”,诸侯称“薨”,这是周公制礼作乐里的一番礼。原本是当时政治上的东西,慢慢这种称法成为当时的一种“官用话”。这两种用法,是孔子当时的社会情况如此,孔子并没有刻意去区分什么,他甚至没有想过所谓的“阶级思想”。

孟子也对孔子的记载做过解释,他说“其文则史”。孔子的记录都是有依据的,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些依据,而只批评古人,这种批评就变成胡搅蛮缠了。

其实在钱穆那个时候,批评,就指评论、评判,有好的也有坏的。鲁迅《而已集·读书杂谈》:“现在因为出版物太多了,读者因为不胜其纷纭,便渴望批评,于是批评家也便应运而起。”但是一股批古的浪潮,将中性的批评者也带入只说坏处不说好处的习惯中,渐渐越来越多的人都以批古为荣了。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民国时有很多人思考为什么汉武帝要听从董仲舒的建议,独尊儒学。后来有人说,当然因为孔子儒家言便于帝王专制,汉武帝才采用了董仲舒之言。慢慢这种说法就成为了“常识”,大家都这样讲。但钱穆又问,此说出在何书?有何根据?

钱穆认为, 汉武帝十七岁做皇帝,他还是储君的时候就对儒家的言论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接纳董仲舒的建议。钱穆在《秦汉史》中有详细地考证。他推测,汉武帝表章五经为要便于专制的话,应该是从日本传过来的。

汉时很多人认为汉不能走秦的老路,秦二十几年就亡了,汉该学周,因为周朝绵延至八百年。董仲舒便是这种想法的代表。董仲舒劝汉武帝改制,是要改秦代的制度,复三代夏、商、周的古。秦代的博士制度兼容并蓄,不论宗主到可以参与廷议,到了汉代,既然要革秦,就罢黜百家专讲五经。

秦始皇专制时,不论门派都能议政,汉武帝正要一反秦始皇之所为,但不能说这样就是为了加强专政。“我不是要为汉武帝董仲舒辩护,只是要讲历史真相。”钱穆相信历史的真相,并不是当时人们所揭示的“加强专制”这样简单。然而时代变了,社会变了,学术上的要求也变了,“读书人该可抱些新鲜想法,讲些新鲜话。但究竟要有根据,不能废书不看,信口开河。”

在批评孔子的时候,很多人大骂孔子的《春秋》,认为书中都是诛心之论。又说汉武帝表章六经为便专制,钱穆反问,这样的说法岂不也是诛心之论吗?

“我们最好不要随便批评古人,因古人已死久了,我们批评他,他也无奈何。我们该要懂得批评现代人。如我所写《秦汉史》涉及此事的,中间那一句话讲错了,这尽可批评。不要认为近代人便不值批评,只去批评死了的。”

历史注脚:

诛心之论

《后汉书·霍谞传》中记载,春秋时晋国的赵穿杀了国君晋灵公,身为正卿的赵盾没有声讨赵穿。晋国的史官据此,在记载这件事时就写“赵盾弑其君”,将弑君之罪归到赵盾的头上。后人认为这样的定论是“诛心之论”,应该从本质和动机上来看史。

王官学与平民学

“表章六经、罢黜百家”,本是董仲舒向汉武帝的建议。表章六经,就是表章古代的王官学,也就是《春秋》之学;罢黜百家,便是罢黜后起的平民学。王官学百家言这种分法,出自《汉书·艺文志》,近人说王官学就是贵族学,百家言就是平民学,汉武帝要复兴古代的贵族学,罢黜后代的平民学,是否会有利于专制,这不是必然充分的条件。

带着疑问来读书

《论语》中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张载说“读书先要会疑”;陶渊明说“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陆九渊说“读书切戒在慌忙,涵泳工夫兴味长。”钱穆将他们的话提炼成一句:读书问题不能不有,但答案不一定能有,且莫要急功近利。

读书要有疑问,因为我们常说“学问学问,有学也有问”。读书就是学,问是第二阶段。不管是问老师,还是问自己,都要“会疑”。但这并不是“怀疑”,对什么都不信,光怀疑了,又何必去读?“会疑”是要懂得疑。

对于学史的人来说,司马迁的《史记》至今已两千年,在《史记》以前,《尚书》、《春秋》、三传、《国语》、《国策》到司马迁也有一千年,西周到现在已有三千年的历史,《西周书》以前还有唐虞夏商,最少说也有两千年。为什么中国文化和中国历史要到西周初年才有史记录?为何有了《尚书》,隔了五百年又有孔子的《春秋》,再隔了五百年有司马迁太史公的《史记》?如果这样来疑问,便会慢慢看出中国史学的演进过程。

孔子和六经一直以来便是中国人学问的正统,但是为什么写史便尊司马迁,写文章又有屈原、汉赋、《文选》,这些都不关孔子,为什么要说我们中国人只尊孔子?这样的问题,钱穆肯定思考过,也给出过答案。但他的答案,并不是立即就得出的。比如直到钱穆九十多岁的时候,他才高兴地说,儒家所说的“天人合一”,他终于领悟到了。

如果有了一个疑问便立刻要答案,得出的答案未必正确,而这种学习的心态也未免求之过急。越是有深度的问题,越是需要时间来回答。西方也说“很快明白的东西,维持不了很久。”带着一个等待答案的疑问来读书,对知识会更加敏感、留心。科学上很多大发现,都是在一个小问题上慢慢地花了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工夫,才解答出来的。

牛顿当年被苹果砸中,便想苹果为什么不往天上而往地下落?书本上没有答案,他也无法立刻回答出来。但我们都知道,最后他终于解答出地球引力的奥秘。所以有问题时不要急于寻求答案,要能埋头一本本一部部地去读书。

《尚书》、《论语》、《史记》这些经典,是中国人世代慢慢传下来的“必修本”。但是到了近代,人们故意不去读这些古书,看到了也视而不见。这样的人便不能做学问。真正想要弄清楚中国的传统到底是怎样一回事,还需静心将历代推崇的书看一个遍。虽不是本本精读,但要知道大体。埋着头跑向前,积累到一定程度,再放开眼睛四边看。这是钱穆向他的学生推荐的一种学习方法:既要“高瞻远瞩”,又要“博览综观”。

东汉人王充曾在京城太学里学习,拜扶风人班彪为师。他喜欢广泛阅读,记忆力很好,过目不忘。但是他不拘泥他人的观点,是我国思想史上少有的敢于大胆怀疑的人。

虽然王充没有得出唯物主义的结论,但他的学习过程中充满了思维的乐趣。他一生没有得出关于神鬼的绝对答案,直到今天我们也必须承认人类对宇宙认识得不够。但是带着疑问去读书的人,正如钱穆所说的那样,不容易产生倦怠,一直为了答案而追求。

历史注脚:

王充

东汉时常有一些谶纬之书,讲一些神鬼灾异的事情。但所有人都相信真有祥瑞和灾祸的灵异事件,这时王充大胆提出了“无神论”,并且著书《论衡》,其中怀疑经典,指出孔子、孟子的某些自相矛盾的观点,因此受到很多人的指责。王充的怀疑不仅大胆,他还花大功夫去研究,以求得一个自己满意的答案。也正因为如此,王充被后人封为中国历史上可以与孔孟齐名的大思想家。

二十五史之后的历史

钱穆曾问章太炎先生说:“现在是二十五史,下边该怎样写?”章太炎没有回答。正史如何继续下去,还有近代的正统问题,这些都需要有一种新的体例、新的史家见解来容纳。这个问题,一直留在钱穆的心里。下边我们该怎样?“诸位胸襟自宽,抱负自大,但包袱也就重了。虽有个远大前途在你前面,但也不一定达得到。这样一来,至少使你做学问可以不厌不倦。”

三 读史的深度:从文字中寻觅人

《史记》自立例,而破例

司马迁的《史记》是中国历史书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在他之前,有记言的《尚书》和按照年代编写的《春秋》。《史记》虽以人物为中心,但也要处理记事和编年的问题。如记载项羽这个人,他在何年做了何事便是要写的重点。

《史记》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有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十表,八书,共五类。

本纪主要是写帝王的,如《五帝本纪》,《夏商周本纪》,《秦本纪》,《秦始皇本纪》,一直到汉朝,一个皇帝一篇。写汉高祖、汉惠帝,就从他们做皇帝时从头到尾的大事都提纲挚领写一遍,所以本纪如同《史记》里的《春秋》。

世家是分国的,春秋时代有十二诸侯,如《鲁世家》、《齐世家》、《晋世家》、《楚世家》,这些分国史也照年代排下,主要还是记事。

列传,主要记录著名的人物,不是王侯但很有影响力。是《史记》中最主要的部分,也是太史公的独创。但在《史记》以前,人物的重要地位,就已经一天天地表现出来了,到了太史公正式地规范了列传的体例。

表,就是将事件列成表格,简洁而又一目了然。书,是专为一件事而特作一篇书。如水利问题就作《河渠书》。

因此,太史公的《史记》其实是把太史公以前史学上的各种体裁兼收并蓄,合来完成这样一部书。

计划建一幢房子,先要有一个的大间架,一窗一门,则小木匠也可做。大著作家必有大间架,而大间架需要大学问来支撑。史书中的体裁,也只是一个大体,而不是固定不变的死格局。司马迁在使用体例上,就体现出了大师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