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也可多少看出,在荷兰,中国所谓“关系行事”在这里是很难行得通的。马云的那句“人际关系是最不可靠的”在这里得到了最完全的诠释。即便你和老师一起深夜派对,但第二天考试回答不出来还是会被批评;和老板私底下关系好半夜去酒吧买醉,第二天迟到还是要扣工资。这里的一切公私分明,他们对于传统习惯的坚持亦是。从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在欧洲其他地方,见面与分别亲吻只有两次,但在这里硬是成为三次,难不成是阿姆斯特丹人为了掩盖太过冷漠专门设定的?每当在火车站看见正在道别的荷兰人,即使火车下一秒要开走了,他们也硬是要按照传统来匆忙亲吻三下。
阿姆斯特丹人冷漠与热情并存,我曾在火车上遇见一位大叔,他兴高采烈地和我一个陌生的异乡人聊起等下要开家庭聚会,多年不见的兄弟姐妹让他很是激动,忍不住与我分享。但是吧,你觉得他们如此温情如此坚持传统的时候,他们骨子里要自由的劲又来了。在阿姆斯特丹,年老的父母是从来不与子女住在一起的,往往被理所当然地安排到老人院。这让以孝道为首的中国人瞠目结舌,问其究竟,居然换来一句,大家都很独立,需要各自自由的空间,我们要,老人也要。
漫步在阿姆斯特丹,你就会看到运河两旁如积木般的房屋,无比高大而威严的房门,但走进去,里面也不过是充满生活气息的一个个小房间,为了节省空间,楼梯被设计得很狭窄。
大概,再也没有比阿姆斯特丹更懂得拿捏尺度的城市了吧!
鬼地方,我会想念你
《理想的下午》里,最喜欢舒国治写过的这段话:“有一种地方,或是有一种人,你离开它后,过了些时间,开始想着它,并且觉得它的好;然而你在面对它的当下,不曾感觉它有什么出众之处,这是很奇怪的。”
我会想念这里的一切小细节,我和所有人一样,曾经打心底里咒骂过它:
“无聊的鬼地方。”
“天气恶劣的乡下。”
“简直就是个大农村嘛!”
但无论这些小细节与我今后人生相关还是无关,这个住了一共两年的地方,它占据过我生命的一部分,曾带给我成长、失望和希望,这些我都一直没有忘记过。
我心怀感激,不带遗憾地离开了。
我没有喜欢过你,可是,在我的青春岁月里,你留下了一道奇特的痕迹。
我会想念那一声荷兰人独特意味的doei,拖拉着元音i,然后不自觉嘴角拉出一丝笑容。
我会想念和朋友见面时不厌其烦左右左脸颊亲吻三下的习惯,以至于每次其他欧洲国家的人只是两下就要放开我,但我还是会任性地多加一次才感到完整。
我会想念荷兰朋友说话时候不断发出 g 吐痰音时默默感受到的畅快感,会想念模仿他们口音说话,理所当然地在英文演讲里用 uit / huis 代替正宗的英文。
我会想念总是按照时刻表运营,万分准时的tram。想念它关门一刹那“叮”的一声,想念远远看见了电车就奔过去摁开门,司机却倔强不肯开门的那股小愤慨,想念每当有妇女推着婴儿车要上车时,总有人立刻过去扶一把。
嗯……我更会想念打格卡放入机器里,那一声清脆悦耳却令人心疼的“叮”。更会想念自己没有头脑,再一次忘记 check-uit OV卡时候,狠狠瞪一眼已经远去的tram。
我会想念蓝色的Albert Heijin(荷兰连锁超市),想念里面各式各样价位的东西,没钱的时候买euroshopper; 有点小钱心情好的时候充当暴发户买AH excellent,看见有红色标志bonus的东西一定要过去瞧一瞧,买东西的时候,就算没有bonus折扣,也要让营业员把自己的bonus卡照一下。
我会想念亲切而总是杂乱肮脏的欧妈OMA,热闹的小菜场还有亲切的小贩,那些包着头巾的土耳其大妈推着小车,悠闲漫步其间。
我会想念土耳其烤肉店,下课后饥肠辘辘的我,买上一个即便是没有肉的土耳其比萨都会觉得是一种美味的奢侈,有点小钱的话就去买五欧元里面要什么有什么的卡帕萨隆。
我会想念东方行里中国商品的充实,捧着老干妈回去的激昂,想念那里滔滔不绝的广东话。
我会想念在市中心总是骑着马潇洒散步的骑警,虽然我总是觉得他们无所事事,把马拿出来遛遛罢了。
我会想念呼啸过街声音刺耳的急救车,在安静的星期天早晨,即使躲在被窝里,也能听着它急促的声响: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
我会想念到了四点钟以后像是死寂一样的市中心街道,商店都关门行人也没有,可是所有人的自行车都在不断丢失,我想念那个傻里傻气的小猜测:大家都去了哪里?是不是在玩藏自行车的游戏?
我会想念每到星期四夜市那天荷兰人全部出动买打折商品的热闹,这一刻,我又很好奇,大家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呢?
我会想念女王节的全城派对,还有大街小巷的橘黄色,和满地的啤酒瓶碎片。
我会想念NS火车,虽然它经常晚点。我会想念每次要去哪里都在家里面查好ns.nl或者9292.nl,到了时间再出门,不用提前早到茫然地等待,继续在家里面上着网磨蹭。我会想念火车到点关门时候的那哨声,那一刻我充满想象力地编织一些凄美的电影情节。
我会想念荷兰火车出发时候,看着窗外发呆的时刻。从小我就喜欢坐火车,即使只是从上海到苏州,都会激动一个晚上,在荷兰坐火车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只需要二三十分钟,跨越整个荷兰四五个小时也就够了。我喜欢看着另外一边的窗外,就如同电影一般。往往景致是牛羊在平旷的绿地上吃草,有时候闭上眼,这些景致便化成一张张画。配合着火车与铁轨敲打的声响,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大自然的景致令人敬畏与心旷神怡。即便下雨,在窗户上面的水珠都是俏皮的问候。
我会想念窄小的荷兰楼梯,总是被迫害妄想症地觉得穿高跟鞋如果绊倒了会跌得很惨。
我会想念那一整年的冬天和雨季,无论外面的世界正在如何水深火热,这里就算出太阳也要下雨,不用带伞因为大家都在雨中行走。比起巴黎,这里的人们更懂浪漫。
我会想念大冬天到了中午仍然乌黑的天,无论刮风下雪天雷滚滚,坚毅的荷兰同学仍然在一清早裹得严严实实骑着小车准时出现在教室里。我会怀念那些孩子坐在自行车前的篮筐,母亲在后面骑着送去上学,感觉那些孩子可以论斤来买。
我会想念在火车站一边总是排列整齐到壮观的自行车,还有所在运河上的自行车们。我怀念每时每刻走在街上内心的由衷感慨:怎么那么多!是自行车会生小孩吗?
我会想念从炸鱼的小店铺传来的香味和门口排着队流着口水的荷兰人,我会想念总有一两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条新鲜的鱼,沾满了切成小颗粒的洋葱,以一种标准的国民吃鱼姿势,张大了嘴巴往里面放。
我会想念高高大大的荷兰人,和我说话总是要低下头来,而我呢,那脖子快要断了的仰望。
我会想念北部小岛上的旅途,会想念夏天那一如既往的阴冷多雨。
我会想念运河两岸如同积木一样的红色荷兰房屋。
……
城市永远不会变老,而只有我们,在不断行走不断经历,无时无刻不在细微地老去。无论曾经在这里挣扎也罢,厌弃也罢,始终,这里占据了我最青春最自由的一段时光。也同样地,它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一直看着我成长的某一段轨迹。
半年前,毕业后离开荷兰来到巴塞罗那生活。前段日子收到了一封邮件,同样是在荷兰读书的留学生,也同样很想快速离开这个“鬼地方”。很奇怪,我居然会站在荷兰那一边说荷兰的好话,我在回信里写道:
“回到在荷兰生活这件事情上,无论决定继续留下来读书,还是一走了之,每个地方就像一个人一样,你了解得越多,往往越会接受它的合理性,也渐渐会去接受它。最北部的小岛很美,有机会一定要去那里踏着自行车沿着海港逛一圈。最南部的荷兰、比利时、德国三国交界点藏得很隐蔽,徒步寻找发现的时候令人感激涕零。从Venlo火车站下来,一路沿着公路走到德国边境,看着提示牌上在荷兰画一个叉,有股越狱的快感。而没事干去一次阿姆斯特丹混在游人当中拍拍照,到红灯区观察变态地瞄着姿色各异橱窗女的变态叔叔。去一趟鹿特丹闹市区,非要让自己感受一下上海的气氛。或者在大冬天穿得像个熊一样,去海牙的皇家海滩,对着冬天的大海大喊大叫。
一口气说了这些地方,即使相比巴塞罗那,荷兰实在不能算hot或sexy。但,走得越近,越是会被那些自己发现的美吸引住。至于荷兰人,外热内冷也好,外冷内冷也罢,无所谓他们如何,遇到了朋友,他们就是“朋友”,不再是“荷兰人”了。
其实,我多希望三年前有人能告诉我这些。
鬼地方,谢谢你带给我的成长。
那年冬天宁静的海
所有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喜欢在大夏天里将空调温度开到最低,洒一身花露水,然后躲进厚棉被幸福地哆嗦;喜欢在冬天尽情晒太阳,街头看到雪糕柜如获至宝,边用力吸鼻子边幸福地舔棒冰。
越是稀缺的资源,越是珍贵。那么这个经济学原理,可以让一个拥有一切却不快乐的城里人,在偏执里给自己一点幸福。
欧洲的度假胜地,往往是万里无云阳光充沛的南法或西班牙海岛;我总向人称赞的,却是海牙冬天的海。
海牙皇家海滩在夏天时的拥挤盛况是无法想象的,一家家酒吧搭起了扩展到沙地上的露天座椅,迪斯科音乐此起彼伏,简易搭建的零食车可以买到便宜却美味的炸春卷或香肠,沙滩上海水里满是拖家带口的荷兰人。
因此,但凡想来荷兰的游客,大多被建议在郁金香花开的四五月来最好,那时天气温暖,阳光也是一年四季难得好的。其余时节,尤其冬日,简直miserable!那时上课,千年准时的荷兰同学一觉醒来,看到窗外正午十二点依然风雨大作一片漆黑的天也会产生厌世感,纷纷找理由给导师发邮件不上学。
冬日,一切是死掉了的。
我呢?却兴奋至极,挑个下雪的周末,全副武装:最厚的羽绒服、雪地靴、裤袜,踏上开足暖气的一号电车(贯穿海牙城市两端,从代尔夫特一直到海滩),到站后在凛冽寒风中张开双手奔向大海。
因为积雪,沙地是一片雪白的。远处的海永不结冰,深蓝色不动声色地潮起潮落。我走在沙滩留下深深浅浅的一个个脚印,偶尔能遇到同样怪癖好的荷兰人,他们欢快地打雪仗,看到我和同伴,友好地喊“kom!”调皮奔放地,就直接一个雪球扔过来。噢!还不能忘了去堆雪人,在沙滩上堆出来的雪人都是奶油巧克力味道的!秘诀在于积雪下是湿了的沙子。
玩得累了,就躺下来,深深陷在雪地里,不远处的深沉海浪,呼吸也跟着慢了下来。
路灯昏黄,乌云密布,时间早已无关紧要。
可以大吼可以打滚可以尽情奔跑跌倒。这样纯真的幸福,够浓烈。
想必,也有很多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而快乐的人吧。世间万物如同春夏秋冬,不断毫无悬念地循环往复,没有一个季节是完美的,总能找到不爱的理由:太热,太冻,太晒,太阴……偏执的人却能找到自己的快乐逻辑来:如果冰棍吃太多就不被珍惜,那就在冬天当作宝贝吧;如果夏天太拥挤,那就找到属于自己的冬日之海吧。
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只要一点点任性,一点点珍惜,幸福就容易了。
香港
减法生活
去年今日,跑到香港住朋友家。
我从太子站下来,穿越狭窄拥挤的商铺,跨入一寓所。电梯不断攀升,抵达后,再于潮湿空气以及鱼蛋面香味中,穿越只容一人通行的走廊。途经一户户铁门,有的对外敞开,可听见屋内小童嬉笑大人对话,电视与吃饭的碗筷碰撞声交错。
最终角落处,友人掏出钥匙,边转动边嘱咐:“你可别期待太多啊!这边寸土寸金,房租死贵,能住在靠近市中心已倍感满意。”
门一开,只见十五平方米左右的小客厅,连沙发和吃饭桌子都无。四方卫生间,冲凉与如厕共用。朋友的卧室,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把小椅、一个衣柜,早已塞满屋,两人同时出现其中,拥挤出奇。
原来满大街奢侈品、满眼高楼大厦的香港,居住其中的人却过着如此生活。朋友看我愣在那儿,更起劲,说:“来,看看我室友的房间!”一开门,只是张小床,竟空间已满!
“就在这里,我的香港房东一家五口就曾生活了十多年。”朋友介绍道。我一想到炎炎夏日,工作忙碌,香港出街吃饭因为人多地少都需要拼桌,过马路人潮汹涌胳膊肘互相碰触,回到家,又是抬头不见低头撞到,那么狭小的空间里,人不浮躁满是野心追逐大房子生活已够难,又该如何幸福呢?
突然想起,舒国治认定的“家”,不过是睡觉冲凉和大便的地方,意即一张床一个卫生间足矣;三毛向往的“家”,万水千山走遍,仅需一个灯泡下和爱的人吃饭;乔布斯的“家”,简简单单没有摆设,一张放电脑的矮桌,照片里他就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