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那个时候在征地的问题上骂我的人有多少。发了疯啊,征两千多亩地,有毛病吧,哪里有个广播电视厅要征两千多亩地的。我们过去两个院子,电视台一个,厅机关一个,加在一起都只有百把亩。你征,征个几百亩,300亩,天黑地黑嘛,你怎么征两千多亩,这个人要干什么呀……”
聂玫适时地插了一句:“现在地价涨了20倍。当年6.5万元一亩,现在120万。”
魏文彬推翻前任业已画好的蓝图,重新选址建设湖南广电中心,原因在于他不想要一个孤零零的广电大楼,他要的是一个影视文化产业园区、一条影视文化产业链。最后的征地规模竟达3000亩,是原计划的十数倍。最后在这3000亩土地上的投资规模,达40亿元人民币。
湖南省广播电视厅原党组书记兼副厅长李青林说:“以前人们说我是李大胆,但是他这个胆子大得连我都替他捏把汗!”李青林的这句话既是震惊,也是激赏。李大胆之所以成其为李大胆,在于他不只大胆地起用魏文彬,还大胆地支持魏文彬比他更大胆。即算魏文彬胆子大到敢于撕毁前任业已画好的蓝图,他也不以为忤。后来,当魏文彬在马栏山的漫漫征途之上一路疾驰翻身落马时,李大胆又倾尽全力扶他上马。在这个意义上,大胆原来也意味着大的胸襟。事实上,胸襟不够的人,胆子通常也是大不起来的。
魏大胆之所以成其为魏大胆,在于他不只承继了前人开拓创新的传统,也有不输于前人的出色智慧与开阔胸襟,并且还有一副格外经得起折腾与熬炼的筋骨,所以稍假时势与机遇,他便开创出惊人的局面,创造出惊人的效益。甚至,当时势与机遇还只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隐约可见,他便狂飙突进,主动为时势与机遇的呈现与到来扫除障碍。
h和GBS
从网球吧向西,可以望见高达35层的金鹰大厦的巍峨身影。楼身淡蓝泛绿,直指蓝天,形与势上是对天空的冲突,色彩上却又与天空构成和谐的景观。
那就是湖南广电中心,魏氏梦想的起点与支点。
据称大厦主体工程总投资额达3.6亿元人民币,总建筑面积达十余万平方米。整个建筑坐北朝南,东西带状分布,从东端到西端跨度近三百米。东西两侧为低层裙楼,当中则有一主一副两座高楼“异军突起”。主楼35层(含地下3层),副楼18层(含地下2层),两座楼以廊道连接,形成一个h稳稳地落在中间的楼层之上。中间留出一个方形的空当,有人说那正好是一个电视屏幕的位置。不过没有人真的去那里挂上一块巨型屏幕。不过以后说不定有人会这么做,也未可知。
不难理解当初的设计者对于h这一造型的考虑,h是“湖南”的“湖”字打头的拼音字母。不过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是否料到,多年以后,人们又在这个造型里发现了新的意义。它暗合了湖南广电2002年以来持续至今的基本格局。高耸的主楼象征着在全国市场上秀色逼人的湖南卫视,副楼则象征着在省内市场稳打稳扎的地面频道湖南经济电视台,裙楼则象征着众多其他频道与产业,共同构成这座大厦坚实的基础。
这一格局的形成,是湖南广电第二轮改革的重要成果。那是魏文彬既痛苦又骄傲的一段记忆。他说:“那是我这一辈子最难破的局,也是破得最好的一个局。”他说今天不讲这个,太沉重。他忽然哈哈一笑:“我们那个h形的大楼上挂着一个GBS的牌子,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搞不死。”聂玫答道,也哈哈一笑。
GBS是湖南广播影视集团的通用标志,全称为Golden Eagle Broadcasting System,即“金鹰广播影视集团”。“金鹰”二字的由来,缘于2000年中国金鹰电视艺术节永久落户长沙,由湖南广电永久承办。当年在马栏山上举办的金鹰节轰轰烈烈,轰动一时,金鹰节的品牌影响力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2001年,鉴于湖南广电中心的巨大影响和金鹰节落户长沙的深远意义,长沙市地名委员会正式将湖南广电中心地片命名为金鹰影视文化城,同时,省广播电视中心大楼被命名为金鹰大厦,省广电中心大楼前的广场被命名为金鹰广场。与此同时,湖南广播影视集团也正式将自己的通用标志定为GBS。后来,湖南广电的发展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就在金鹰飞临马栏山之后的那个冬天,湖南广电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一轮“深寒”。2002年,魏文彬发动“伤筋动骨”的第二轮改革,挽狂澜于既倒,将电视湘军带出了危险的低谷。风雨过后,GBS获得了一种新的内涵——富于娱乐精神的湖南电视人戏谑地将其解为“搞不死”。
8套和100套
“2001年,新闻集团的小默多克到我这里来过。参观完广电中心之后他问我:你这个中心里现在做着几套电视节目?我说8套。小默多克说,你这里的生产条件在全世界都是最好的,你可以生产100套电视节目。这句话让我很是琢磨了一阵。”
这句话在魏文彬的心里激起的情感是复杂的。
有骄傲,有刺痛,有怅然,也有振奋。
魏文彬有资格感到骄傲。尽管这一说法并不代表最权威的终极评价,也不排除其中有客人对主人的恭维成分,但多少能够印证他的眼光与思维是高度超前的,他和他的团队所取得的成就是宏伟壮丽的。如果小默多克知道他称之为“全世界最好”的生产条件是在何种基础之上建设而成,相信他会有更深的惊讶与赞叹。这个高度现代化的金鹰影视文化城,曾经是一片鬼都不来的荒山野岭;这个耗资数十亿人民币的巨大项目,是由一个只有几百万家底的机构完成的;缔造这个奇迹的团队,曾经被人视为内陆省份及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土八路”。
魏文彬不可能不感到刺痛。8套和100套之间的差距,说明这里存在着极大的浪费,说明这里的生产力尚未完全解放,仍然受着极大的束缚,尽管100套只是小默多克随口所说的一个数字,并不具有科学量化的意义。
他当然也会有些怅然。因为他有时也会感到无力。8套与100套,中间还有漫长的路途要跨越。拥有最好的硬件,是实现跨越的必要条件,但非充分条件。湖南广电集团要在世界传媒业的版图之上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还有太长太长的路要走,还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做。然而总有一些事情,是他所无能为力的。而他,也终究是要退出历史舞台的。
但振奋也不是没有理由的。8套与100套,说明这里潜力巨大,这里还有无限可能。无论如何,宽阔的舞台已经搭好,优质的跑道已经建成,未来的激情演出或是迅跑,已具备了必要的条件。
抓不着的月亮
世界之窗那边的尖叫与欢呼仍然一阵阵传过来。
网球吧附近,不时也有游客踱过来,四处张望,拍照,留影,间或也有比较大声的议论,关于景色、节目或者明星,甚至有人提起魏文彬的名字。议论的人当然不会知道,魏文彬此时就坐在网球吧里,偷听着他们的议论。
这对魏文彬来说可能是个有趣的游戏,他“偷听”到那些零星的话语,脸上露出矜持的微笑来。当然这并不是一个新鲜的游戏,他常常去湖南卫视的直播节目现场,在现场也常常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这些插进来的游戏很好地调节了他忆及艰辛往事时的沉重情绪。
谈兴将尽的时候,仿佛要做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尾,他的思绪忽然跳离眼前的金鹰城,说起他儿时居住的老屋来。
“你们不知道啊,我小时候住在乡下,我们家有个老屋,是我的曾祖考上秀才之后修的,好大的一座宅子。我在那个老屋里长到十七八岁,我对我那个老屋,一辈子魂牵梦绕。那里有跨不完的门槛,有翻不完的书,有抓不着的月亮。我小时候住的那个吊脚楼边,有一蔸枇杷树,枇杷树的枝丫上老是挂个圆圆的月亮,亮亮的,白白的,乖得不得了。我就想要我的奶奶给我把月亮拿到家里来,可是奶奶说,幺儿,月亮就是在那里的,拿不过来……”
他停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小时的怅惘。“你们不知道吧,现在这个金鹰影视文化城,对我来说,就是我的第二个老屋。这里没有跨不完的门槛,但是有爬不完的楼梯,坐不完的电梯,这里也有翻不完的书,也有读不尽的人,也有抓不着的月亮……”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仿佛一个精彩的电视节目行将结束,画面渐隐,音乐渐弱,一种情绪却从观众的心里漫上来,漫上来。作者试探着慢慢问道:“这里,您抓不着的月亮,是什么呢?”他稍感意外,愣了一下,脱口答道:“是雷石东,是默多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