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仿佛一个精彩的电视节目行将结束,画面渐隐,音乐渐弱,一种情绪却从观众的心里漫上来,漫上来。作者试探着慢慢问道:“这里,您抓不着的月亮,是什么呢?”他稍感意外,愣了一下,脱口答道:“是雷石东,是默多克。”
一百岁挂在墙上
2007年3月24日,晴,微风,微云,阳光明亮但不刺目,温暖但不燥热,亮度和温度都刚刚好。
八点半,魏文彬先生在局办主任聂玫小姐的陪伴下,如约出现在璇宫门口。
他看起来像是精心修饰过,衣履鲜明,精神奕奕。脸上髭须刮得干干净净,清爽明快。穿灰蓝格子西服外套,风格介乎正式与休闲之间,品质优良,十分合体。皮鞋大概是新买的,他很在意,兴冲冲地走两步,又停一停,看看脚下,仿佛在用心体会新鞋的“脚感”。聂玫说,这双鞋子很贵吧,他笑而不答。早上的阳光并不是很刺目,他掏出来一副墨镜,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看来他很清楚自己戴墨镜的效果,很酷。合适的墨镜会遮掉人最容易衰老的眼部,使得脸部的轮廓更加鲜明,因此使人呈现出另一种气象。
他的心情似乎跟当日的天气一样好,上来就说:“啊呀我告诉你们一条好玩的短信,是我妹妹华姐昨天晚上发给我的,你们听着——一岁出场亮相,十岁天天向上,二十岁远大理想,三十岁基本定向,四十岁处处吃香,五十岁发愤图强,六十岁告老还乡,七十岁打打麻将,八十岁晒晒太阳,九十岁躺在床上,一百岁——你们猜,怎么样?”
他停顿一下,说出了答案:“挂在墙上!”而后纵声大笑。其时他本人五十有七,离“六十岁告老还乡”还有些时日。
其时他的身份,是湖南广播电视局党组书记、局长。不过一直以来,他的正式官衔似乎远不如他的另一些名头叫得响、行得远,譬如“金鹰主帅”、“超女教父”、“湘军统帅”。每一个名头都是一个符号,标志着湖南广电的一个重大动作,记录着湖南广电的一段辉煌,也浓缩着他本人的一段人生精华。
几乎每一个名头的诞生,都伴随着一阵众声喧哗,这些喧哗如同一波一波的浪涛,将他的声名推向辽阔的时空。很有可能,当他“一百岁挂在墙上”的时候,那时的人们还会听见那些遥远的喧嚣。
老板的意味
璇宫是湖南国际影视会展中心酒店的接待中心。影视会展中心酒店亦称国际山庄,有山有水,称五星级园林式休闲度假酒店,拥有数十栋别墅和数百套各种类型的客房,紧靠着湖南广电中心,是湖南广电金鹰影视文化产业群的一部分。
应本书作者的请求,魏文彬答应亲自充当一次金鹰影视文化城的导游。
金鹰城里无人不识魏先生。沿途遇到的工作人员,都微微欠身,恭恭敬敬叫他老板。据说,称他书记或局长的人,远没有称他老魏的人多。称他老魏的人呢,又没有称他老板的人多。一声“老板”,透着员工的恭敬与顺从,甚至散发出亲昵与忠诚的味道。比起“书记”、“局长”这样的政治性官衔,“老板”的意味大不相同。
尽管自改革开放以来“老板”一词几成四海通行的尊敬性或客气性称谓,但是魏文彬的被呼“老板”还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老板”一词带有浓烈的商业气息,与“书记”、“局长”这样的政治性官衔存在着明显的反差,事实上它们曾经是严重相斥的概念。
魏文彬记不清他何时开始被人呼做魏老板,也记不清自己如何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个称谓。许多重大的变化往往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发生的。魏文彬本来是行政官员,但却有企业家的思维与精神,并且也确实像一个真正的企业家那样进行了一系列的资本运作、产业经营和卓有成效的企业管理。人们说他所领导的湖南广电,不是企业胜似企业,一个事业单位做出了企业的效率与效益。
“老板”还有一个说法,就是老拍板的那个人。据说魏文彬比较喜欢这个说法,这个说法巧妙地回避了企业家还是政治家的问题。2006年他当选为《综艺VARIETY》杂志年度人物,记者采访时问道:“你个人是否更想做一个企业家?”他答道:“我个人现在是多重性的,我这个脑子一半是行政的,一半是市场的,我这个嘴巴是行政的,我这个手有的时候是市场的。”总之,他像老板,又不像老板;他是老板,又不是老板。
不只在这个问题上,在很多问题上,他这个人都是一捆矛盾。
导游的神游
魏老板的导游,当然只会是象征性的。他并不打算真的来做一个尽责的导游。事实上,一个导游知道的不多当然不行,知道的太多其实也不行——他说,这个城这么大,哪个地底下埋了一根什么管子我都知道,哪个地方长了一个什么蘑菇我都知道,哪棵树里有个什么鸟窝我都知道,我要真给你当导游,三天三夜也转不完。“你看这个蘑菇。”大片的绿草地上,点缀着两只小蘑菇,一灰一白,一高一矮,相依相偎。魏老板欣赏了一下蘑菇的姿态,以告诫的口吻说:“这个好看,但是有毒,不能吃,别碰它。”他自小在山野间长大,在这方面很是自信,告诫的口吻从容笃定。
上到一个山坡上,魏老板放眼四望,感慨地说:“这个地方还有一点点野趣啊。当初这里一片荒山野岭,野太多,就不是趣。现在变得这么精致,这么工整,要找点野趣又难了。”
他眺望远处的山,一定要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到准确的方位:“那个山上我去过,在那边踩到一条蛇。当年征地的时候,要看这里建什么那里建什么,就老在山上转来转去。那个山爬也爬不过去,到处都是深深的茅草,根本没有路,到处乱踩,深一脚浅一脚,结果一脚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感觉到嘣的一跳!它跳起来我也跳起来了!幸亏我穿着一双深筒的套鞋,哈哈!”
算起来,从璇宫出发,向右转上一个缓缓的山坡,山坡上绿草茵茵,间或停在一朵娇艳的小花前,间或停在一只亭亭玉立的小蘑菇前,一共走了大约两百米路程,到达山顶的“网球吧”,魏老板的实地导游,就算完成了。接下来是坐下来,任神思继续遨游马栏山。
网球吧有两个标准网球场,还有一个休闲观景区,是以称“吧”。“吧”里这时候空无一人,魏局长就在这里坐下了。
网球吧是国际山庄的一个制高点,从这里望出去,可将整个酒店最核心的风景尽收眼底。一片湖,称钓鱼湾,波平如镜,望之清澈清凉。湖右是一排亲水别墅,几乎直接建在湖面之上,有水榭的风味;湖左是一带山脉,依山造屋,蜿蜒错落,称卧仙楼别墅群。越过湖面遥望远处,是圣爵菲斯高档住宅群,依山傍水,风姿绰约,也是湖南广电的产业项目,与湖南广电的职工住宅区金鹰小区连成一片,蔚为壮观。
魏老板许久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动作静静地坐着,望着远处,看不出视线的落点所在,显然暂时进入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远处传来一阵阵人群的尖叫与欢呼。他似乎忽然为这种声音所惊醒,急切地问:“这是什么声音?”聂玫说,是世界之窗的过山车。他说,哦,今天周六,到世界之窗玩的人多。他放松地靠回椅子背上,点燃了一支烟。
世界之窗的尖叫与欢呼
世界之窗传来的尖叫与欢呼对于魏文彬来说不是噪音,而是福音。他知道自2004年以来,世界之窗在经历过长达七年的亏损之后,终于开始赢利,但是他还从未像今天这样亲耳听到那里传来的尖叫与欢呼。
寻声东望,世界之窗富有异国情调的城堡尖塔错落可见。那是华中地区最大的文化主题公园,迄今为止湖南省最大的文化旅游景区和影视拍摄基地,占地40万平方米,耗资3亿元人民币,由湖南广电集团、香港中旅集团和深圳华侨城经济开发总公司共同投资兴建,是长沙金鹰影视文化产业群的重要部分,也是魏文彬梦想的文化产业版图上一个沉重的色块。
那里曾经黄沙漫漫,只有风的呼啸。那里曾经被称为湖南广电的一粒“闹药”。那一片土地若不能成为人们欢乐的海洋,就将成为魏文彬梦想的墓葬。
“土黄色。一片土黄色。建筑工地上的土黄色,是我眼前挥之不去的颜色。”他曾经在一堆一堆的黄土里爬来爬去,风里雨里,一脚泥,一身汗——有时候是在黄泥里跋涉热出来的汗,有时候是一背脊的冷汗。“真的有点像个梦。很多人都觉得这十几年,像做了一场梦。”他这时候的说话,有点像喃喃自语,带着点噩梦醒来的疲惫,也带着点美梦成真之后的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