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播音主持艺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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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理论编(13)

创作主体和创作依据的矛盾,是播音的主要矛盾,是播音员概念的辩证本质。不论那语言内容的词语系列是在文字稿件上还是在腹稿中,都必须外化为声音形式,即“形之于声”。“简单地念字出声”的认识阶段早已过去,现在,词语系列一旦要“形之于声”,就必须深入考虑层次、主题、背景、目的、重点、基调,就必须加强逻辑感受、形象感受、具体感受、整体感受,就必须获得情景再现、内在语、对象感,从而使思想感情处于运动状态,在“有感而发”、“有动于衷”、“有的放矢”的创作状态中,运用停连、重音、语气、节奏等表达技巧,沿着正确的创作道路,提高“以事省人”、“以理服人”、“以情感人”的积极性、创造性。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创作过程,哪一个环节、哪一个局部出现了偏差,都会造成全局性、整体性的失利。这也就是我们一再强调播音学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创作主体的素质与修养至关重要的原因。

当前,广播电视改革大潮中,多样性成为主流,这是合乎时代和社会潮流的,也在满足着受众的多样化需求。但是,改革的深化,正呼唤着多品位的合理建构。高雅品位、平实品位和通俗品位,理应得到各自的位置,并向着各自的优良档次提升。在这方面,播音创作也不应例外,且肩负着重大的使命。

如果说,反映大千世界时,语言主要通过词语系列——遣词造句、布局谋篇,那么,这词语系列表现为多种组合:不同文体、语体,不同语法结构、修辞色彩,不同特色、风格,不同思想、感情,不同表达方式、接受心态……因此,声音状况的变化,就必须采取不同的样态。既不应南辕北辙,又不应削足适履,更不能以不变应万变,走进固定腔调的胡同里去。

我们不必罗列各种色彩纷呈的语言样态,也不必详细论述语言内容和声音形式的诸条规律,这里,仅就所谓“书面语活动的产品”与“言语”即一般人所指的口语的问题简要说明一下。

语言,自有文字以来,就出现了两种形态,就是书面语和口语,后来逐渐分野,造成了书面语言和口头语言,再后来,这分野又逐渐融合,不那么分明了,虽然并未消失,汉语表现得尤为明显。但不管是书面语言、书面语,还是口头语言、口语,用语言学的新概念说,都是“言语”,完全不应该认为,只有口头语言、口语才是“言语”。大体说来,书面语言讲究词语系列的严密、精当,口头语言一般不那么严密、精当,因此,在声音形式上就表现为“诵读”同“讲说”的语感差异。

首先要指出:“诵读”与“讲说”都是有声语言,都是表情达意、言志传神的表达样式。作为语言的发出者、驾驭者,不论诵读还是讲说,都应该遵从“思维反应律”和“词语感受律”等等。通俗点儿说,播音员(主持人)在话筒前(镜头前),有时诵读,有时讲说,都是创作主体的语言行为,都是在进行广义的“说话”。

重要的是,不应该认定:凡有稿件时就都是诵读,凡没有稿件时就都是讲说。因为那稿件存在着千差万别,有的书面语言多,有的口头语言多。书面语言多的稿件,诵读比较合适;口头语言多的,讲说比较合适。又因为虽然没有稿件,有人经常使用书面语言,有人经常使用口头语言,也要显现出诵读和讲说的差异,这差异,有时是一篇、一段,有时是几句、一句,不会完全泾渭分明。

更重要的是,不应该认定:不论有稿还是无稿,都要“说”。如果是指“说话”的感觉,还有一定道理,如果是否定诵读,全部采用讲说的表达样式,那就以偏概全了。在书面语言充分,词语系列严密、精当的情况下,“讲说”的心态与样式,往往不能准确、贴切地表达,而且容易失去语言的内涵与魅力,显得直白与浅显。特别是汉语(主要指普通话)乐音成分突出,具有声调的升降、语流音变、节奏韵律等优美的品格,讲说的样式远不如诵读的样式容易使人产生审美愉悦。时代氛围只能将诵读推向更广、更深、更美的境界,而不会让人们将诵读纳入讲说的范畴,把真正的诵读样式仅仅留在历史的上一页里。

严格地说,讲说也好,诵读也好,其他样式也好,都是,也只能是思维反应、词语系列、词语感受等等的必然显露,绝不是纯理性的强加、任意性的外贴。这正是内容和形式、理解和表达的统一过程。如果不管词语系列的内涵及其具体组合,只管创作主体的意愿,“我要讲说”、“我要诵读”之类,常常成为勉强拼合的两张皮,令人听来不自然、不和谐。因此,我们特别强调播音创作主体的捕捉力、反应力、理解力、感受力、鉴赏力、表现力、调控力、整合力。在语言中,形式主义只意味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岂有它哉!

广播电视传播中,有声语言或为主干,或为主线,都是不可或缺的。我们之所以反复阐述由语言功力到语言魅力的创作基础、创作过程和创作效果,不是抱残守缺,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正是考虑到、把握住了这一根本点。

广播电视传播中的有声语言,不能容忍松散懈怠、敷衍塞责、啰啰唆唆、马马虎虎。我们只有向广大受众奉献更好的精神食粮的义务,而没有通过广播电视推销假冒伪劣产品的权利。有声语言,在日常生活中有其自然形态,在大众传播中有其传播形态,二者同为语言,却必须分出文野、高下。同为语言,遵循着语言的普遍规律;分出文野、高下,才表明独有的使命、重要的责任、审美的价值、精品的意识。照搬自然形态,混淆传播形态与自然形态,是无视使命、放弃责任、曲解价值、平庸意识的体现,或者是对功力不足、哗众取宠的“捷径”的认同。所谓“言语”、“生活”、“自然”等,是向生活语言汲取精华,还是向自然形态靠拢?这是认识和实践中的分水岭,是提高或降低语言质量的关键。

还以“讲说”和“诵读”的表达样式来说吧,在共性中的个性差异上,表现为:

其一:词语系列有别。“拜金主义要不得”和“别往钱眼儿里钻”;“低头思故乡”和“一下子想起老家来”,意思差不多,可是声音上的变化却不一样,因而造成了不同的语感。

其二:声音幅度有别。大体上指声音在高低走向上的大小,即讲说时高低变化在自如声区中、下部,起伏不太明显;诵读时高低变化在自如声区中部有时稍偏上,起伏较明显,有的,起伏较大。

其三:唇舌力度有别。大体上指吐字在控制强弱上的松紧,即讲说时控制力较弱,唇舌较松;诵读时控制力较强,唇舌较紧,特别是点睛之处、提纲挈领之点,应该从语气中带出,使人留下清晰的印象。这里,强弱松紧并不与声音的轻重高低同义,也就是说,控制力强弱、松紧及其变化,不必同声音的轻重高低一一对应。

其四:语流密度有别。大体上指在语流中词与词、词组与词组、句子与句子之间,有的疏松,有的紧密。讲说时,密度较大,诵读时,密度较小。密度大时,有些词语可以一带而过,显得比较模糊;密度小时,有些词语必须拉开荡起,显得韵味深长。这中间,模糊并不含混,拉开不应做作。

这四点,是互为映照、相互融合的,不是互不关联、对立割裂的。这四点,完全以内容为灵魂,以声音为经络,形成声情并茂、神形兼备的语言,并产生内涵丰富、深刻,魅力巨大、独特的播音创作成品。

当前有两种情况值得注意:

一是不会诵读,连纯粹意识的沟通都做不到,念不成句,诵不出味儿,有字无句,有词无章。

一是不会讲说,连日常的说话都达不到,字字用力,句句摆平,刻板,生硬,紧张。

这两种情况都是语言功力不足的表现。需要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严格训练,需要日积月累深入体味。任何“一蹴而就”、“唾手可得”的幻想,在实践中定会碰壁。

有一种理论,说播音员是诵读,主持人是讲说,并认定这是“原则区别”。稍有广播电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从广播建立以后,许多播音员都在话筒前进行过“讲说”,包括没有文字稿件的讲话,那时,他们是主持人么?现在,有些节目不叫“主持人节目”,但也有讲说,包括没有文字稿件的讲说;而大量的主持人节目中,主持人既讲说,也诵读,并不单纯地“言语”。这“原则区别”又从何谈起呢?这样去“区别”无异于一种限定,即一部分人,一部分节目搞诵读,另一部分人、另一部分节目搞讲说,画地为牢,不许越雷池一步,这有利于节目多样化、有利于节目质量提高么?对广播电视改革是促进呢,还是“会产生消极影响”呢?

说到底,语言的多样化,犹如服装的多样化,必须讲求内在和外在的和谐统一。要追求格调与风度,但却不可陷入形式主义的泥淖。非驴非马,只是怪胎;存驴杀马,竟是屠夫的偏见,却不能为多样化增添光彩。

我们反对形式主义,因为那是银样蜡枪头,我们却不反对形式,还要讲究形式美。蕴含深厚功力的有声语言,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情真、意明、音美,这正是它的魅力。虚假、含混、粗糙,则连原始生命力都丧失了,怎能有魅力呢?通俗既不与庸俗同行,更不与粗俗结伴。追求雅俗共赏,绝非等而下之、弃雅从“俗”。

有声语言的声音变化,必须同内容、语意、语境、思想感情、词语系列、表达技巧、个人条件达到尽可能完美的统一。无论从一生创作历程看,还是从一次创作过程看,同一是相对的,差异是绝对的,最完美时也有不足,不完美中也有优点。但是,最致命的缺点却是一成不变、以不变应万变的固定腔调。

有声语言的固定腔调,省时、省心、省力,但令人生厌,是语言生命力窒息的原因之一,是语言表达惰性的表现之一。如报道新闻的“八股腔”、配片的拖腔、体育解说的高腔。主持人节目,也有不少固定腔调,如快腔——说话似放机关枪,字词连滚带爬,气憋声噎;媚腔——嗲声嘎调,轻浮飘忽,忽高忽低;软腔——低声下气,小声小气,轻声细语;艮腔——生硬吃力,声浊力拙,砸字夯音,跑调冒高;土腔——土腔土调,土词土味儿,字歪音扭,粗放失控。如此种种。

固定腔调的特点大约有:

语意不清:听来无主次,抓不住重点,不管何种词语系列,都顺口流出,一种语势,一种声调;

感受不深:各种人、事、物、景,不加区别,感受似有似无,不具体,不深刻;

感情不真:思想感情处于平静冷漠的状态,无动于衷,泰山崩于前而心不在焉;

语势不变:句首同一起点,句腹同一态势,句尾同一落点,毫无变化,毫无二致,长短句、单复句,一概纳入单一语势框架;

声音不实:用声不扎实,轻重虚实都没有实际依据,如无根浮萍、断线风筝;

状态不活:自始至终一种状态,缺乏机动灵活的松紧控纵,显得僵硬不自如,呆板不积极。

这六点是一般固定腔调的共性,各样固定腔调的自身也有模式可感。

那么,认识了、感觉到了、分析出来了,究竟怎样去克服呢?

首先要有紧迫感。固定腔调形成后,改变它是不容易的。固定腔调是一种语言定势,由相应的心理定势而产生,由一定的习惯表达而呈现。因此,在播音过程中十分顺口,驾轻就熟,改变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往往成为一种现成的借口,结果是失去具体的努力、精细的探索,麻木不仁或自得其乐,长期不得解决。这就需要加重紧迫感,在每一次创作中花气力。

其次,要找到突破口,不贪多求全,而是着眼于重点,着手于细节,打破“固定”之处。如:一句开头常常扬起,然后依次下滑,形成下山类语势,就抓句首的起点;一句结尾常常降到同样落点,或者拖长,或者干顿,就抓句尾收音……从心态到用声,尽量根据词语系列的具体要求,采取“反其道而行之”的办法,力求变化语势,并反复进行比较。于是突破一点,以点带面,达到整体调节。

再次,提升审美水平,剔除对怪异朦胧语调的偏爱,建构正确的审美理想,在增强鉴赏力的同时,提高表现力。广播电视中的有声语言,参差不齐,有的貌似“新颖”,有的自诩“风格”,实则是一种南腔北调,既摆脱了规范的品位,又逃离了创作的法则,确确实实陷入了猎奇的泥淖,不能不说这属于自身的迷乱。

最后,切忌机械模仿。广播电视节目千差万别,日新月异,有声语言必须因之而千变万化,随机应变。名人的表达,有其独特的体验、独特的感受、独特的样态,亦步亦趋地模仿,不但改变了自己,也扭曲了名人,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即使一时受到“真像某某”的赞叹,总有“露馅儿”的时候,掌声不会长久响下去,那结局往往是“差得远”的评价。名人如果被模仿得惟妙惟肖,正是名人的悲哀,因为那风格、特色竟成为模式,或固定腔调。

值得注意的是,固定腔调具有某种传承性,上一代可以传给下一代,周边的人可以传给某个个人,生活可传给创作者,传播者也可以传给受众。这种传承性,犹如方言区中的人们对方言的认知与习得,普遍而顽固。这中间有众多的课题应该深入研究,也有语言教育、业务学习方面应该认真对待、着力改善的问题。一个共同的任务是:放开语言视界,充分认识语言,特别是有声语言的丰富性和深刻性,尽可能完美地解决内容和形式的关系问题,把播音创作推向情声和谐的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