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达:他要寻找寂静。
丽扎维塔:真够静的。
索尼娅:(情不自禁地)我们这个阵地很不错,德国人得沿着湖走,这儿是他们的必经之地。依此推算,他们要过四个小时才能到这里。听战斗命令。
(姑娘们站成队列。)
瓦斯科夫:两名武装到牙齿的德国鬼子,正朝沃普湖移动,妄图秘密潜入基洛夫铁路线和白海运河地区。我方共六人肩负坚守西牛兴岭的任务。我们的左邻是沃普湖,右邻是列龚特湖。我下决心在主阵地迎击敌人,争取在未交火前迫使他们投降。他们如若反抗,则击毙其中一人,另一人务必生擒。一切装备留在后备阵地,由战士契特维尔塔克看管。有问题吗?
然尼娅:没有问题了,全都明白了。
瓦斯科夫:发现德寇后,要像耗子一样卧倒。由我第一个向德国人喊话……
索尼娅:(探出头来)用德文说话?
瓦斯科夫:俄文,如果他们不懂你翻译。我说明白了吗?如果战斗开始你也这么伸脖子,这儿可没有野战医院,妈妈也没有。跟德国人不能打近仗,否则还没有等你拉枪栓,你的身上就都是窟窿了。一切都要听我的命令,否则,我可不管你们是妇女……
[传来鸟群起飞的声音]
丽达:(轻声)鸟在叫?
瓦斯科夫:喜鹊在叫。这意味着有人在走路。没有别的——准是客人到了。
[紧张的音响声]
丽扎维塔:一,二……一,二……
索尼娅音:三!四!五……
嘉丽娅:六,七……
然尼娅:八,九,十,十一,十二……
丽达: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瓦斯科夫:一共十六个,十六个!从现在起我们要爬着过日子了,勃利奇金娜到我这儿。爬着走!
丽扎维塔:(爬着)准尉同志,准尉同志。
瓦斯科夫:勃利奇金娜,高兴高兴吧,他们十六个人,这甚至更好,明白吗?回去的路还记得吗?
丽扎维塔:噢!
瓦斯科夫:丽扎,别紧张。主要的危险是沼泽地,明白吗?从那棵白桦树下水,对准那两棵松树走。
丽扎维塔:噢。
瓦斯科夫:然后对准山坡上的那个烧焦的树墩子前进……它挺清楚的。
丽扎维塔:噢。
瓦斯科夫:向基里雅诺佳娃报告情况。我们能在这把德国人抵挡一阵,(叹气)但时间长了坚持不了。
丽扎维塔:噢。
瓦斯科夫:步枪、背袋、大衣都留下,轻装上路。在下沼泽地前别忘了拿木拐。
丽扎维塔:噢,我走了。(下)
瓦斯科夫:(猫着腰走到姑娘们面前)这么说,有十六个德国人,十六支自动步枪,这是个力量,不能正面狙击他们。我派勃利奇金娜返回驻地,但援军在十二个小时之前不会到达。过早卷入战斗,我们很难支持得住。现在,你们要跟着我走。我停你们也停,我卧倒你们也卧倒,和德国人捉迷藏简直像是跟死神捉迷藏。
丽达: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我忘了拿你的烟袋了!对不起……
瓦斯科夫:哎,你这女人的记性,见鬼了。算了……主要是那个小荷包挺可惜的……
索尼娅:我去拿。我知道烟荷包放在哪儿。(跑走)
瓦斯科夫:战士古尔维奇,上哪儿去?站住!翻译同志!
[尖利的音乐声]
瓦斯科夫:古尔维奇好像叫了一声。
丽达:没有,您听错了。
[宛若游丝、叹息般的叫喊声,又一声……]
瓦斯科夫:(声音全变了)柯密里珂娃,跟我来!其余的人在这儿等着。
(瓦斯科夫与然尼娅向声音方向疾跑。)
(舞台一侧,索尼娅蜷曲在地,赶来的瓦斯科夫与然尼娅惊骇地僵住。)
瓦斯科夫:(走近索尼娅的尸体)怪不得你还能叫喊一声,那个畜生以为你是个男人,第一刀切下去,没有刺到心脏,被乳房给挡住了。(给她整好衣领,扣好纽扣)索尼契卡,你暂时在这儿躺一会儿……柯密里珂娃,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跟我走。他们就在这附近。追上他们,追上他们,到那时再见分晓,他们到了我的手里一声也叫不出来,一声也叫不出来。他们来了……
[音乐声]
瓦斯科夫:就在这里干!我学一声鸭子叫,你就搞出点什么声音来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你藏起来,明白吗?
然尼娅:明白。
瓦斯科夫:要等我学鸭子叫之后你再出声,不能提前。
(瓦斯科夫刺死了一个德国人,与另一个展开搏斗,柯密里珂娃在背后打死那个德国人。)
瓦斯科夫:好样的,柯密里珂娃……我表示感谢……
(然尼娅弯下身去,东倒西歪,恶心得要吐)
瓦斯科夫:呶,然尼娅,他们少了两个人。
然尼娅:你走开。
瓦斯科夫:我明白,然尼娅,头一次杀……总是不好受的,需要习惯,需要铁石心肠,一样的,良心上就是男人也不好受的。(憎恨地)把一切的账都算在战争的头上,战争会把人变得连禽兽都不如。然尼娅,你自己能找到我们的人吗?
然尼娅:能找到。
瓦斯科夫:那好!去,把所有的人都叫到索尼娅那儿去。(走近索尼娅)
嘉丽娅:(走近)索尼契卡!!!(哭泣)
丽达:(冒火)少发神经。
瓦斯科夫:呶,给她整理整理吧。
丽达:她是个聪明的犹太姑娘,无论在中学还是在大学,都是全优生。
瓦斯科夫:还会念诗……但最重要的是,索尼娅可以生儿育女,还会有孙子、重孙子……可现在,这根传宗接代的线,被他们用刀子割断了……(脱下索尼娅的靴子)
然尼娅:你在做什么?不能这样。
瓦斯科夫:因为有的战士还光着脚。
嘉丽娅:不!不!不!
瓦斯科夫:我们不是在做游戏……需要想到活着的人。在战争中只有这个法则。
(严厉地向契特维尔塔克)穿上靴子,别皱眉头,德国人不会等我们的。
(他们向索尼娅的尸体摘帽致哀)
瓦斯科夫:记住这里,战争结束后给她立纪念碑,战士契特维尔塔克,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穿靴子?
嘉丽娅:(坐着)不!不!不能这样!我要写信告诉我妈妈,她是医务工作者……
丽达:(大声地)别说谎话,胡编乱造!你从来没有妈妈,你是个弃婴,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瓦斯科夫:够了。得立刻离开此地!那么把眼泪擦干。
嘉丽娅:(哭丧着脸)援军总是不来。
瓦斯科夫:会来的!他们现在早该上路了。战士嘉丽娅,跟我一起去搜索。丽达,让然尼娅跟着你。
然尼娅:准尉同志,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瓦斯拉夫:战士契特维尔塔克随我前队搜索。这里由奥夏宁娜负责,如果听到枪声,我命令你们立即隐蔽,直到我们回来。嗯,万一我们不回来,那你们立即悄悄撤离,一直往西,尽快找到自己人,汇报情况。明白了吗?
(丽达、然尼娅不语)
瓦斯科夫:(厉声)明白吗?战士同志!
丽达、然尼娅:明白了,准尉同志。
瓦斯科夫:嘉丽娅,一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们走。
(二人搜索前进)
瓦斯科夫:(听到一个声响)到树丛里去!别动!
(出现德国人,即将走过时,嘉丽娅突然跳着跑出)
嘉丽娅:(恐惧地)妈妈!
[一阵急促地扫射声][黑场]
黑暗中瓦斯科夫嘶哑的声音:“活着的姑娘们快撤啊!别让野兽的牙齿再咬上你们!鬼子们,朝我来吧!”
[一阵扫射枪声]
(负伤的瓦斯科夫拿着丽扎折断的木拐和军装上)
瓦斯科夫:(大声地)这么说,勃利奇金娜没能走到,援军不会来啦。丽扎,丽扎,丽扎维塔,你为什么没能走出去啊(倒在地上)?五个活生生的姑娘就剩两个了,只有两个了。我身边还留下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了?不对,我身边还有俄罗斯。今天,我是她的最后一个儿子和保卫者。
丽达、然尼娅:(奔出)叶甫格拉费奇准尉同志,是我们。
瓦斯科夫:(惊异地)我的姑娘们!
(姑娘们和瓦斯科夫拥抱着在一起,哭泣)
丽达、然尼娅:叶甫格拉费奇准尉同志,可把你盼回来啦,天哪,我们活着,你也活着,天啊,准尉同志。
瓦斯科夫:我算是你们的什么准尉?姐妹们,我就像你们的亲兄弟,我是你们的哥哥。就叫我菲道特,或者菲佳好了,妈妈就这样叫我的。
然尼娅:嘉丽娅呢?
瓦斯科夫:我们的亲人英勇地牺牲了。契特维尔塔克在跟德寇的对射中牺牲了,丽扎淹死在沼泽地里,加上索尼娅。这样,我们已经失去了三个人。我们在这儿把敌人拖住了一整天。一整天!但我们的援军来不了,而德国人要来。我们还要迎接战斗。显然,是最后的一次战斗。
然尼娅:没有什么,菲道特,我们会胜利的。
瓦斯科夫:叫菲佳,这样更简单。我没有响亮的名字,但就是这样的。呶,做好准备!
[音乐起]
(瓦斯科夫和两个姑娘进入战斗)
[一颗手榴弹爆炸]
丽达:(大叫一声倒下了)
然尼娅:丽达、丽达!
瓦斯科夫:拿布来。(然尼娅从背包里取出轻柔的绸内衣给他)
瓦斯科夫:不要绸的,要布的。
然尼娅:没有!
瓦斯科夫:见鬼!(奔向自己的背包)
丽达:(对然尼娅)鬼子,鬼子在哪儿?
然尼娅:(复杂地凝视丽达片刻,抓起冲锋枪跑开)
瓦斯科夫:(拿来撕开的布衫给丽达包扎)没关系,丽达,没关系,弹片从上面擦了过去,肠子好好的,能长好。
[远处一阵枪响]
丽达:快,去吧,到那边去,然尼娅在那儿……
[枪声]
然尼娅:(高亢地)咳,畜生们来吧,来抓我吧!哈哈!(在林中奔跑着,她一边歌唱,一边断续地向后放枪射击)“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然尼娅身后追出几个德国兵,然尼娅被一枪击倒,然尼娅撑起来)
然尼娅:哈哈,再来呀!
(几个德国兵追过。然尼娅击毙一个,躲在一边换弹夹。几个德国兵从她身后跑过去。)
然尼娅:咳,狗娘养的!就是你,(扫射)为了丽达!为了索尼娅、嘉丽娅、丽扎!
(然尼娅欲再钻进树林,五名德国兵对她举起枪。枪响,然尼娅中弹,扔枪,扔石头,然尼娅再中弹,然尼娅缓缓躺下)
(丽达躺在那儿。瓦斯科夫走近坐下)
丽达:然尼娅牺牲了?
瓦斯科夫:(点头)
丽达:当时就死了吗?
瓦斯科夫:当时。她可以藏起来,可她没有。
丽达:(抹去了眼泪)
瓦斯科夫:丽达,他们没能战胜我们,明白吗?我活着,他们还得把我撂倒才行!
(手臂上的伤口疼)
丽达:疼吗?
瓦斯科夫:(摸着心口)我这儿疼,这儿疼,丽达,疼极了!我把你们害了,把你们五个好姑娘害了。而这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十个德国鬼子?
丽达:为什么这样?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是战争嘛。
瓦斯科夫:现在是战争,这可以理解,那么将来战争结束了呢?在和平时期,人们会理解为什么你们要死吗?为什么我不肯放过这几个德国人,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将来要是有人问我: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妈妈?为什么把她们交给了死神,而自己却好端端地活了下来?我该如何回答?
丽达:不要这样想,我们是来保卫祖国母亲的!祖国母亲比什么都重要。你不要折磨自己。
瓦斯科夫:你先躺一会儿。我去侦察一下。(把手枪递给她)拿好。只有两颗子弹了,但带着它总是要安全一些。
丽达:等一等,你还记得,我是在车站附近碰到德国人的吗?我那是到城里看妈妈,我的儿子放在妈妈那里,三岁了,叫阿里克。妈妈病得很重,而父亲早已没有音信。(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照片,递给瓦斯科夫)
瓦斯科夫:别担心,丽达,我全明白了。(将照片放进口袋)
丽达:谢谢您,您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
瓦斯科夫:不!
丽达:这是没有意义的,反正我要死的。
瓦斯科夫:我去侦察一下就回来,天黑之前我们就回到自己人那儿。(欲走)
丽达:菲佳,吻我一下……
瓦斯科夫:(吻了丽达)
丽达:真扎人……去吧,你一定要回去!
瓦斯科夫:不,我们一起回去。(走向舞台深处)
(丽达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一声微弱的枪声]
瓦斯科夫:(猛回头,撕心地大喊)丽—达!
[音乐起]
瓦斯科夫:法西斯杂种!五个姑娘年轻的生命被他们夺走!一同被夺走的,还有她们没有来得及谈完的爱情,没有来得及生下的孩子,没有来得及实现的理想,没有来得及享受的生活……法西斯杂种……狗杂种……(嘶哑地叫骂着举枪冲向后台高处,向后扫射一梭子弹)怎么样,狗杂种们,你们胜利了吗?胜利了吗?!……五个姑娘,总共五个姑娘,总共只有五个!
……可你们没能得逞,什么地方也别想去,只有老老实实死在这里,全死在这儿……我要亲手杀了你们,亲手!让上级审判我好了!由他们审判,审判吧!(射击,瓦斯科夫跪下的背影)
[音乐起]
(白桦树旁五位姑娘逐一走过,她们身着女儿装,清丽秀美。五个姑娘在歌声中融入了白桦林,与瓦斯科夫站在一起深情歌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