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地方媒介的崛起是在报业的带动下发展起来的。报纸天生具有明显的地方化特征,读者也具有明显的地方亲近性。美国报业经济学家罗伯特·皮卡德(Robert G.Picard)在《媒介经济学:概念与问题》(Media Economics:Concepts and Issues)一书中认为:“报纸生来就是地方性产品,它通过传送与特定的地理区域有关的新闻和广告而与之打成一片”。在美国,一城一报的现象相当普遍,只有少数几个大城市拥有两家以上的报纸。对于某一特定地方的受众来说,地方性报纸是其掌握各种综合信息的首选媒介。外地报纸或全国性报纸在地方新闻刊载的深度和广度上都无法取代本地报纸。对电子媒体来说同样如此,地方电台和电视台对本地新闻的报道是全国性媒体无法取代的。地方媒介以其大众性和地方特色贴近读者、贴近实际、贴近生活,以较强的可读性、服务性和实用性等优势与全国性大报抗衡,成为彰显地方文化、展示地方特色的前沿阵地。
围绕着地方文化而产生的地方媒介,在全球化的背景之下,对于地方感的显现与表达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也可以这么说,地方的文化特质是地方媒介的生命力所在。然而,在消费主义盛行的当下传媒环境中,地方媒介往往容易失去自己的方向和坐标,而卷入消费与物欲的潮流。地方媒介进入了左右为难的困境当中:当它试图拥抱全球性时,往往会迷失自己的身份而成为跨国媒介的传声筒;当它决定坚守和捍卫本土性时,往往又会过分内向,疏离国家和世界,进而走向极端民族主义的歧路。
事实证明,如果媒介不能在全球化的进程中认同本土身份和塑造地方特色,那么本土和地方文化的差异性就会在消费社会的同一性中被淹没。作为被快速消费的大众文化的组成部分,地方媒介有责任通过不断地有分寸地强化传播来培育市民地方感、塑造文化多样性。就像布瑞特·克里斯托弗(Brett Christophers)所强调的那样:我们必须认识一个事实:地点与空间,地方与全球,彼此紧密相连且形塑彼此,经济、文化与地理要素之间相互作用,密不可分。也许在不远的将来,绘制一幅新的世界地图不仅是一个有价值的目标,还将是一种道德、经济和战略需要。
二、媒介中的地方
地方的意义其实并不仅仅在于它本身的物质属性,而是与媒介意义相连,制造出更为复杂的空间图景。地方、位置这些概念能够反映出关于人之所在的一种状态,但更为深层的意义在于地方感的培育。在媒介、社会与地方的交织中,个体对于世界的理解与地理要素紧密联系在一起。而对于媒介而言,地方也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和含义。
1.作为符号的地方
用鲍德里亚的观点来看,我们生活在一个“仿真”(simulation)的时代,符号不再代指而是制造了我们的现实状况。作为符号的地方在媒介空间中为我们创造了种种的地理体验,我们通过文字、图像和声音等等方式来感受地方的景观和文化,真实的人际交流和实地考察不再是必经的手段。人们将媒介中对于地方的描绘当作是客观的现实,并在同一媒介环境中形成共鸣。由于媒介对信息的反复传播,地方所具有的更为深层的含义,不断地在媒介作用之下被人们所建构和延展。
地方,作为媒介内容的要素之一,不仅说明了事件和行为发生的处所,同时也代表了某种方式与姿态。因为,地方在某种程度上承载了特别的意义。它们往往存在于多种社会关系中,这些社会关系包括权力、文化以及社会群体等等,例如城市与乡村的对立。在媒介中予以再现的城市与乡村,往往在不同的背景中拥有不同的外在表征。它们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一种符号存在,而符号所创造的意义不限于其所指代的体验中自然生成的一部分。所以,城市与乡村,并没有固定的意象和表征。乡村可以被当作优美的田园诗来欣赏,也可以成为愚昧落后的荒野;城市可以被看做现代的令人愉悦的地方,也可能是罪恶和黑暗的所在。媒介中的地方,并不一定是现实状况的直接反映,而是一种符号,浓缩了多种文化和社会意涵。一般而言,城市或者乡村的意象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它们以彼此为参照物才能产生意义。
也就是说,乡村和城市相结合,便能呈现出各自的意象。田园风景对应钢筋水泥,怡然悠闲反衬拥挤繁忙,两套不同的符号系统被用来对存在差异的地方进行建构。
最初我们提及地方,它可能是指某个事件或状况所在的位置或地方,地方的意义可能积极,也可能负面,这取决于观察者的视角以及立场。大多数的广告作品中,乡村中呈现的自然风光被认为是人类生活中最为理想的居住环境,但城市的消费方式以及大都市呈现的现代感,却又被媒介赋予了极大的吸引力。于是媒介文本中的城市与乡村,一直是一对矛盾的对立符号,其所代表的意义是积极还是消极,都在于媒介结合其传播意图所进行的阐释。因此,在这个层面上,城市作为地方,脱离了其单纯的地理学意义,从而具有了更为复杂的文化特质。媒介操纵下的符号建立和改变着人们的感觉和体验,并利用地方符号创造种种想象的地理景观。
2.作为场所的地方
地方的另一作用在于它是事件发生或人物所在的一个处所。身临其境是完成体验和感知的最佳方式,这种方式就依靠地方的存在来实现。在媒介文本中,通过地方我们能够获知城市中行为发生的具体环境,而同时,地方也通过对场所的构筑来约束人们的行为。
每一个特定的场所都有具体的规则和角色要求。对于不同的群体而言,不同场所的规则及人们所扮演的角色是存在差异的。比如医院、餐厅、学校等等,身处其中的人们被要求遵循相应的行为方式。而行为的实施是在一个具有某种约束和限制的范围之内进行的。戈夫曼将这种行为区域描述为“任何在某种程度上感觉受到屏障限制的地方”,这个地方是人所在的场所,它是有边界的、有形的区域,是一个特定的地方,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时间从事某种特定的活动。如果不借助媒介,行为人与行为的发生地必然处于相同的位置,信息的传播会被有形的障碍和界限所阻隔,因此直接的观察和面对面的交流便是获取信息的单一方法。于是,实际的地方通常被认为是行为的最大决定因素。戈夫曼也指出,“感觉屏障”的作用是与地方相连的,但往往容易被忽略。由于人的存在,对于区域的感知就变得更加丰富,比如信息交流中“前台”和“后台”区域的划分,便是在物理距离和地方中加入了感觉的元素。在特定的“前台”或“后台”中,行为规则的订立总是与人们的传统价值观念和社会道德标准的形成相关联,行为的方式总是受到一些隐蔽的情感影响。所以,对于地方的屏障限制不仅仅是来自于地理上的区域界限,情绪和感觉等隐性边界的作用同样也是决定性的。
但需要注意的是,信息的交流还包括了中介因素的影响,所以,在特定时间和地方发生的面对面交流只是非常有限的一种,社会经验的累积还应借助更为广泛的信息获取模式。于是媒介的介入就成为一种必然。场所内的行为与规则经过了长时间的社会传统积淀而发展起来,如果场所之间的间隔融合或者消失,那么旧有的意义就被打破。在现实中,城市边界的清除与改变可以通过建筑物、墙、街道等地理结构的更改来实现,但更多的是由媒介来突破界限。包括报纸、电视、电话等在内的媒介手段能够改变人们对场所的认知,更加迅速地接近事件或行为本身。
场所的隔离与融合在媒介的作用下经常发生,尤其是当一种媒介手段成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时候,人们会对这些变化熟视无睹。在观看电视的过程中,我们可以轻易地获知距离千里之外的事件,或者原本发生在他人隐秘空间的信息。场所的地理划分在媒介中遭到颠覆。例如英国热播的真人秀节目《老大哥》(Big brother),将多名男女置于一个封闭的透明摄影棚中,每个角落都装有摄像头,一天24小时众人的一举一动都完全暴露在电视观众的面前,本应属于个人隐私的空间经由电视媒介而失去了原来的意义。此类颇具争议性的节目样式将媒介对场所的介入应用到了极致,使得地方不再像传统环境中那样具有强烈的地域界限和空间阻隔的效果。
3.媒介消费的地方
地方作为一种人类占有或者存在的空间,充斥了人们的经验与想象。而这些经验往往是在媒介的作用下形成的。地方同时作为媒介内容表现的对象,以及生活中的一种地理位置,被媒介所呈现,也被人们所体验。此外,地方还是媒介消费的重要情境,换句话说,地方已经存在于媒介所能接触到的各个角落。因为,只有人们在各个不同的地方进行了媒介消费,其中的信息才会有意义。
城市中的地铁、公交车、商场、写字楼等地方,都可能成为媒介消费的场所。身处不同的地方,媒介消费的方式与群体特征会随之变化。所以,考虑到不同的消费地方,媒介应该选择不同的信息内容和传播方式。在众多的媒介消费地方中,家庭无疑是最重要的一个,因为它提供了一个不同于公共领域的消费方式来接触和使用媒介资源。虽然也有人在公开的场所传递私密的信息,但家庭会更多地被认为是一个能够避免他人干预的私人领域。人们在家庭这个区域中可能产生有别于公领域的轻松愉悦感,具有一种不受约束的自由和弹性。此外,在信息接受习惯的培养过程中,也极易受到其他家庭成员的影响。而且,在家庭内部,也有更为细致的媒介消费空间分布。同一家庭的成员有着不同的消费方式,例如卧室、书房和客厅等空间的间隔,便将个人的媒介接触和交流行为进行了划分。卧室与书房是更为私人的场所,而在客厅中则容易完成共享性的媒介消费活动,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也较充分。此外,家庭中的媒介接触权力也与成员的地位差异相关联,并通过个人掌控媒介的时间、内容以及方式等体现出来。家庭中成员的身份、性别、年龄、内部关系、互动形态、角色权力等等都会影响其对媒介资源的接触程度,并构成了多样的微型地理空间格局。
现代媒介越来越深入一般家庭生活,同时也必须适应家庭生活的种种需求。
由于在家庭中经常被使用,某些媒介逐渐与使用者建立起一种密切的关系。例如电视常常成为家庭成员依赖的对象,电脑被视为为生活带来更多便利的助手,它们对于家庭的日常生活而言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元素。在以家庭为地方的媒介消费中,媒介与地方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而且家庭所形成的消费环境影响媒介内容和传播时段的制定,广播和电视的节目形态呈现出的大众化和民生化趋势,杂志与报纸对生活品质的关注,居家消费的实用资讯的增多,正是为了适应家庭生活的休闲氛围。
以家庭为例,我们看到了地方对于媒介的作用。但正如地方对媒介的内容与形式产生影响,媒介也改变了地方的空间位置。因为媒介所使用的新科技造成了人们生活的流动性,例如手机、网络,它们的触角四处蔓延,使得私人生活可以随处存在。媒介在地方之间的连接作用日益明显,虽然人们仍然以实际的地方作为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场所,但是地理空间已不能完全决定人们的认同方式。现代人经常需要透过媒介来建构日常生活,地方所处的环境设置,往往会考虑到接触媒介的便利与否。可以这么说,地方构筑了媒介的传播方式,而媒介也制造了流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