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消失的地域:梅罗维茨的空间观
约书亚·梅罗维茨(J.Meyrowitz)认为,媒介对于空间的作用能够改变人的行为表现和角色扮演。电子媒介绕过以前传播的种种限制,改变传播变量中的空间、时间和物理障碍的重要程度,并且越来越多地介入了空间结构划分的场景。
在以往的人际交流中,行为的发生地与进行交流的空间往往是重合或者相同的,电子媒介则打破了物质的空间和社会场景之间的固有关系。新的空间被电子媒介创造,新的交流方式也随之形成,归属感和隔离感不断地形成与消除。
电子媒介影响下的场景与空间格局的变化,同样是一种基于地理状态的设想。
传统的地域边界被电子媒介无情地打破,原先需要遵守的情景规则被颠覆,其造成的结果可能是人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广阔交流空间,但也可能是在新的传播环境之下无法准确找到自身的位置。从“消失的地域”这一描述来看,意指在电子媒介作用下的地域差异和社会意义的逐渐消失,但新的意义也会逐渐形成。
从戈夫曼(E.Goffman)的媒介情境论中,梅罗维茨得到启发,并在电子媒介环境之下做了更深入、细致的分析。在前台、后台以及中台等行为空间中,信息系统往往被分隔,社会行为也在各自的情形中有着固定的模式,遵循着既有规范。正是由于后台与前台空间的划分,才构成了种种的社会身份差异以及社会行为的层次。
但电子媒介出现之后,面对面交流所依赖的地域场景突然消失,原有的空间隔离不复存在,于是习惯发生改变,角色扮演的界限也逐渐模糊。梅罗维茨最为关注的电子媒介是电视,电视将社会场景重新组合,形成了电子场景。公共空间的融合、后台空间的暴露等等,都是电子媒介所带来的影响。电视是促成这些变化最为有效的一种媒介。空间感的消失所带来的变化,可以表现在社会关系、权力关系、性别关系等方面。在新的“社会风景”中,无论何种身份的人,都能获得同样的信息资源,权威的地位被颠覆,群体之间的差异性也开始变得模糊。当然,梅罗维茨对于空间的想象,不仅表达了物质技术对于物理空间的超越,更是对空间边界消失所产生社会行为的一种媒介地理景象的描绘。
如果说地域在电视媒介作用下的空间感会发生变化,那么网络媒介的出现,则会进一步加速视听方式的改变和加剧媒介空间的重构,使得地球两端的人可以“边看边聊”,原先的物理场所已不再像过去那么重要。虽然对于媒介与空间的论述,麦克鲁汉和梅罗维茨的研究都难免带上技术决定论的色彩,但其中突显出来的关于媒介与社会空间的关系、人们对空间认知的解构与重塑却是无法忽视的。而他们未能涉及的网络媒体对空间与地域的作用,也在后现代社会中成为中心议题。
新的媒介样式虽消除了空间的边界,但并未由此而形成空间的融合和同一,而是催生出更为复杂多样的空间形态。现实和虚拟的空间交织,即时的、碎片化的空间体验无处不在。
第四节 媒介与空间的互动与博弈
媒介空间既是社会的建构,同时也建构着社会。依据麦克鲁汉的观点,房屋、道路、交通工具等都是媒介。它们共同构筑了各种空间、地点、景观,尤其是道路和交通工具,对于空间的构筑至关重要。而狭义的媒介——大众传播媒介则通过各种符号(如文字、声音、影像等)来描述世界,并与人类的文化规范、价值观念、社会习俗等方面紧密关联,构筑出独特的媒介空间。空间与媒介总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
一、空间中的媒介
对空间中的媒介较早做出经典论述的是加拿大学者伊尼斯,他在《传播的偏向》一书中将媒介分为偏向时间的媒介和偏向空间的媒介。他认为,偏向空间的媒介除了纸张以外,还包括文字以及早期的纸莎草等。它们具有易于流通和传播但是难于保存的特征,因此便于对空间跨度的控制,有助于贸易的展开和政权的巩固,有利于形成中央集权但等级不森严的政治体制。伊尼斯关于传播的偏向观点,对我们理解空间中的媒介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媒介总是存在于空间中的,不同的空间造就不同的媒介。对媒介而言,它的空间想象力能够创造出丰富的景观,成为人们认知环境的窗口。正因为媒介的空间想象力对人们认知环境的重要作用,设法取得媒介话语权也成为群体争取空间的重要途径。
1.媒介的空间想象力
作为地理学思想更远的延伸,空间想象力更深入地触及到人们思考与再现世界的方式。在人类的认知过程中,政治、经济、文化、心理等因素将造成地理空间的多义性和复杂性。世界并非简单纯粹的物质存在,而是由各种流动的空间组成,体验、想象和记忆充斥其中。当代的社会关系,总是投射在想象的地理形态上。当我们的经验被报纸、杂志、电视或其他媒介所取代,媒介所呈现的地理样貌会让我们思考一个问题:它是真实的吗?因为我们发现,经由媒介的阐释,世界会脱离其纯粹的物质层面,而具有更为多样的文化地理。实际上,在观察世界的时候,地理学的想象力使我们跨越了边界的限制,影响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一些无法在物质地理中被观察到的东西,也利用了地理的描述方式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我们在描述地方及其文化时,经常会用到空间、景观等语汇,实际上,它们是一种地理学的概念,但也不仅如此。因为人们在进行社会研究的过程中,空间、景观等地理术语脱离了单纯的物质含义,与社会关系相连,生产出了更多更复杂的意义。此外,不同的媒介运用声音、图像或者文字,构造出多样的地理空间和区域,展现的是关于文化和意义的地图。地理学在景观的展现过程中,已经不再仅仅纠缠于物质的、自然的环境地理,而是深入到了精神与经验的层面,媒介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一个重要的中介。
周围环境中关于地理的隐喻是无处不在的。我们的日常生活与消费活动,都是在地理空间中完成的。而这个过程一方面依赖于物质地理区域,另一方面就是借助于由文化、社会关系以及各种媒介所建立起来的不同层次的空间而进行。以城市为例,城市格局与城市版图有着“中心”与“边缘”的区分和规划,这不仅仅是针对地图上可见的建筑设施、交通状况而言,而且是与文化及媒介的作用密切相关。
因为媒介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心”和“边缘”的定义。城市中的人群,也依据各自的特征与身份归属,形成各种群体,并通过对某些城市区域的占领与设计,以及媒介的消费,建立起具有鲜明外在标志的文化空间。
地理学想象力的引入,在某种程度上为我们思考地域文化提供了新的切入点。
面对丰富的地域社会文化我们可以通过空间等地理要素进行分析,以此勾画出立体的城市景观。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对于地理的想象,并非是建立在纯粹虚幻的空间意识之上,而是与真实的地理紧密相连。无论是城市与乡村、城市的“地上”与“地下”、主流人群与“他者”群体,还是城市中的政治与性别空间,都显示出地理与社会文化的复杂交织。空间、地点、景观等地理要素逐渐成为我们洞察城市以及社会的重要维度。
我们运用地理的想象构建不同的城市空间,来解释其中的社会关系与文化面貌。而对于用以承载这些内容的媒介来说,地理的想象力也同样重要。例如电影的观影地点即电影院,它既是一个公共空间,为人们搭建可共享电影资源的场所,同时又是一个私人空间,每个进入电影院的观众,都不希望观影过程被他人干扰;电视媒介的消费地点则主要被家居环境所围绕,而且对于遥控器的掌控和节目的选择,又体现出家庭权力与性别关系的地图;而网络媒介,似乎宣告了传统地理的消亡,但实际上它却建构起新的空间形式。媒介消费是多种复杂经验的重叠,因为进行媒介消费的空间与媒介中呈现出来的地理样式,以及自然的、物质的地理空间交错,会对我们解读环境的过程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地理的想象力是无处不在的,它充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作用于我们观察事物的视角。
2.媒介:争取空间的途径
生活在城市中的人群,往往会用行走来进行城市体验。他们的身体随着城市“文本”的厚薄而起落。但德塞都指出,他们虽然行走于城市并书写这个文本,却读不懂它。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他人身体与意识的投射。所以,地域并非一个空洞的概念或者简单的物质实体。其中充斥着看不见的空间,对这些空间的占有展现为人们的社会权力和能力的博弈过程。
在地理学的文化转向中,社会空间与自然空间一样受到人们的关注,于是各类社会群体所拥有的社会文化空间就成为了地理学的研究对象。从社会地理分布来看,不仅有着主流文化的空间,还有一些人群或者空间是边缘化的、被压抑的,或者受到主流社会的排斥。当然,无论是主流文化还是亚文化群体,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念和趣味标准。它们不仅属于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的研究范围,也同样在媒介地理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因为,正是通过各种媒介才使得这些文化偏好充分体现了出来。
社会群体的特征和文化需求通过各种媒介文本予以表现,并引导着人们对这些群体的认知与判断。由于媒介的社会作用,使得主流或者他者空间充分呈现,或者彼此能够参与到空间的争夺中。某些群体一旦争取到媒体的发言权,就会无形中扩大其社会空间的范围。媒介本身的分类方式和传播方式,也与社会群体的划分密切相关。某些媒介本身存在的目的就是为少数群体代言,争取他们的文化与社会权力。而与主流文化相契合的媒介,则在压制边缘文化的过程中,巩固其强势的地位。强势人群占有了巨大的社会空间,而弱势人群的社会空间则小得可怜。
从社会发展的历程来看,媒介在对社会空间的划分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曾经分界明显的私人空间、公共空间在媒介的作用下彼此渗透,社会空间格局发生改变。而且在城市的背景之下,文化的分类较为繁杂。一些城市文化本身只在小众范围和空间里流行,例如歌剧、舞剧、爵士乐、酒吧文化等就是以独特的物质地理空间为据点,进行文化的散播与趣味的培养的。但当媒介介入其中时,就使得原本的文化空间出现了许多异质的成分。因为媒介,尤其是大众媒介将传播对象扩大,突破了原有的地域与文化边界,使得某些精英文化的社会空间发生变化、得以扩张或消解。正如爵士乐不再只是黑人的特权或者黑人文化的象征,而是已经成为整个美国都市文化的一部分,更多的文化空间归属与划分,经由媒介的作用而具有了新的意义。
城市空间并非静止、永恒,媒介使之流动起来并充满活力。各种边界、领域的变化,塑造了流动的城市景观,也导致城市空间内部话语权的转移与更新。如果不借助媒介的多样化再现,社会群体空间的样貌就将永远是一种刻板印象。因此,媒介是被贬抑为他者的人们争取自我空间、改写城市地理的一种途径。
媒介使得时间和空间观念发生变化,使地方不会再因物质距离而显得遥远和陌生。通过媒介来认识世界,无疑是一种有效且简便的方法,人们对世界的认知不由自主地会受到媒介的左右和包围。通过地图、照片和影像资料,我们可能认为自己对环境已了然于胸。不过强调媒介的认知作用并不是要把它断言为人们进行时空感知的唯一方法。当真实地置身于环境之中时,我们也许会发现周围的景象与之前经由媒体的想象不尽相同。或许,当人们发现,媒介文本已不能满足自己了解某一地区的需求时,会回归到本雅明的方式,做一个游荡于地区之中的漫步者,亲眼去观察地区与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