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森湖的湖水是平静的、深邃的,据说最深处有214米。它微微地泛着涟漪。湖水的颜色乍一看去是湛蓝的,像蓝宝石一样蓝;再一看去又像是深绿的,像翡翠一样深绿。它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光线的变化而变幻出不同的色彩,在阳光的照射下有时显得金黄,有时又显成银白色,或淡紫色。湖面上停泊着彩色的游船,随着风儿在轻轻地摇曳。湖水中有多只雪白的大天鹅在慢慢地游,也有深色的成对的鸳鸯在尽情地嬉戏。因为常有游人为这些天鹅和鸳鸯送来食品,它们也就常常蹒跚地走上岸来,悠闲地在人们中间漫步,好像也是人类中的一员。我看见一位欧洲青年坐在岸边的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把准备好的面包屑放在地上,供天鹅们享用。我还看见一位衣着朴素的白人老妇,一边用塑料袋把在岸边捡拾的废物扔进垃圾桶里,一边把事先准备好的面包屑放进大天鹅的嘴巴里。
琉森天上的云朵也是色彩斑斓的。白色的、银灰色的、米黄色的、紫色的,各种色彩的云朵组合成为各种形状的云块,飘浮在蔚蓝色的天幕之下,时时缓缓地变换着组合的形状,也变换着自身的颜色。与它们下面的湖水和谐地互相映衬着。
琉森湖的四周有群山环抱,这种地形更突出了琉森湖的妩媚。有人曾称瑞士为欧洲之脊,因此瑞士的雪山也是闻名世界的。然而我站在琉森湖的岸边,向远处望去,在湛蓝色的湖水和蔚蓝色的苍穹之间,的确有起伏的山峦,可是山顶上并没有白雪,也许是因为刚刚度过了盛夏的缘故。这些山峦是深蓝色的,也有浅蓝色的,层层叠叠。诸峰的山顶,还有山顶与山顶的衔接处,线条都显得很柔和。山峦的下面,是一排厚密的绿色的森林,看得见在森林中间有白色的、红色的、米黄色的房屋。这森林和房屋好像是生长在山峦与湖水中间的过渡物,点缀着眼前这一大片由蔚蓝的天空、深蓝的山脉和湛蓝的湖水组合而成的美妙图画。
琉森湖的岸边,盖有许多美丽的建筑物。老城的岸旁,是一排典型的欧洲古典式楼房。它们大多只有五六层高,墙壁有的漆成白色,有的漆成粉红色,或米色、蓝色、灰色、棕色等等,而斜形的屋顶却一律都是鲜艳的红色。如果从湖的彼岸望过去,这些楼宇仿佛置身水中,好像意大利威尼斯的房屋那样。楼房前面的空地上,大都开设着露天的咖啡屋或餐厅,沿着湖岸线支起了一顶又一顶的圆形小帐篷,每顶帐篷下面都放着一张圆桌和几把座椅,人们可以随意地坐在桌旁,一边用餐一边聊天一边欣赏湖光山色。我看见一对青年情侣,一个三口之家,一位孤独而微笑着的老人,一群年轻的男女,他们都悠然自得地坐在各自的桌旁,观望湖水,观望肤色各异的来往行人,也包括观望我们这些来自东方的亚洲人。
琉森湖上有许多座桥梁,最美丽的一座叫“廊桥”。不过它不是美国好莱坞影片《廊桥遗梦》中那座小小的木桥;它是一座跨越湖的两岸,像长廊一样的大桥。它的底座是插入湖底的巨大石墩,桥上却是一座不露天的木制长廊,脚下踩的是木制地板,左右两边都有多扇木制的窗户,窗外的风徐徐地吹进来,游人可以一面踱步一面欣赏周围的风景。此桥最特殊之处是装有天花板,天花板上画着一幅又一幅的图画,每幅图画都是一个小故事,可以一边踱步一边仰头观看。桥的形状似弯月,桥头装饰着红色的、黄色的鲜花簇簇,从远处望去,很像湖面上落下来了一道巨大的彩虹。
琉森,如诗如画的琉森,40多年前我就从托尔斯泰的小说里认识了你。我知道还有许多作家和艺术家倾慕你的美丽,诗人歌德和歌剧作家瓦格纳都曾生活在你的怀抱里。今天,我这个遥远东方的中国北京人,也终于看见了你绝佳的风姿!
(原载《散文》2000年第4期)
圣彼得堡随笔
圣彼得堡是座非常美丽的城市。古老的楼房,安静的街道,具有典型的欧洲风格。它是300年前钦羡法国的彼得大帝下令建造的。不过,因为俄罗斯的疆土实在是太辽阔了,它的街道要比巴黎的街道宽很多,楼房也比巴黎的楼房高大很多。
著名的涅瓦河,就在圣彼得堡的市内穿行,之后流入蓝色的波罗的海芬兰湾。涅瓦河有主干和不少支流,由此形成的水域、岛屿和桥梁,尤为城市增色。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白夜》里,在普希金或者果戈里的诸多短篇小说里,我很早就认识了涅瓦河。然而,当我终于见到了真实的涅瓦河之后,才看明白,它比我想象中的河宽阔多了,也丰姿绰约得多了。河水深沉而又温柔地流淌着,水面上映出冬宫群殿与其他许多重要建筑物的巍峨背影,随着河水的流淌,这些背影都有些变形,很像一幅又一幅的现代派图画。在某一个码头旁边,停靠着来自欧洲邻国的轮船。
我漫步在涅瓦河岸边,任遐想驰骋,向往踏上这片土地已经将近半个世纪。我向往它,因为它是众多俄国作家和艺术家们的祖国。这是一张长长的名单,上面记载着一系列光辉的名字。在我苦闷的少年时代,只要手捧一本他们写的书,就能很充实地度日,书中流淌出来的人道主义光辉,温暖着我的心。正是从他们诸位的笔下,我知道了遥远而亲切的俄罗斯,知道了俄罗斯善良而淳朴的人民,知道了优秀而睿智的俄罗斯知识分子群体。
就在我如此这般地一边走着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发现,在我右前方的草坪里,站立着一座比真人高大许多的青铜雕像。走近一看,原来是青年时代的果戈里,他的脸庞瘦削,留着长发,身穿一件厚厚的大衣,正举目眺望他常常描写的涅瓦河。任何行人都可以与这座雕像零距离地接触,抚摩他的大衣和双手,与他合影留念。我仔细地端详着他,仿佛看见了一位老朋友。我很想向他诉说,读过了《狄康卡近乡夜话》、《死魂灵》和《钦差大臣》等等以后的感受。
涅瓦河畔最著名的建筑,当然要数冬宫建筑群。绕过它们临水的背面,走到冬宫的正面,一座又一座雄伟的建筑中间,包围着一个开阔无比的广场。我去过欧洲的不少国家,看见过它们首都的市政广场,这些市政广场与冬宫广场相比,就显得太小了。即使是我国的天安门广场,也比冬宫广场小许多。而冬宫建筑群里最引人注目的建筑,是被称为全球四大博物馆之一的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它收藏着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等世界顶尖级艺术家们的作品。它的对面,有一座幽静的街心花园。花园的正中央,有一座青铜雕像,这座雕像不是皇帝大臣,而是诗人普希金。他站在高高的底座上,正昂着高傲的头颅,注视着远方。
坐在汽车里,缓缓地穿过彼得堡的大街小巷,会突然发现,在某一条大街的入口处,或者是某一个十字路口的交叉点,也会矗立着一座又一座醒目的青铜雕像。这些人都是俄罗斯民族的伟大儿子。我看见了科学家罗蒙诺索夫,他创建了莫斯科大学;我也看见了格里包耶托夫,正是从他的剧本《聪明误》中,我认识了绝顶聪明的他本人,看到了俄国贵族们愚蠢、腐朽和无聊的生活方式;我还看见了在1812年的卫国战争中,领导俄国军队打败拿破仑侵略军的库图左夫将军,列夫·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里,曾经生动地描绘过他的形象。
圣彼得堡的郊外,有一座著名的夏宫,它是彼得大帝仿照巴黎郊外的凡尔塞宫建造的。地理位置相当于我国北京郊外的颐和园。都是皇亲国戚们纵情享乐的场所。夏宫座落在同样著名的皇村里。皇村的入口处,有一个树影婆裟的小花园。花园的正中央,在团团花蔟的包围之中,是普希金的青铜雕像。诗人潇洒地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右手支着前额,沉静地思索着。任凭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瞻仰他的仪容。他曾经在这里的皇村学校读书,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圣彼得堡是一座文学的城市。它有一个专门保存珍贵手稿的文学院。它还拥有多座古典作家的故居——普希金曾经住过的房子,现在是普希金故居博物馆;普希金与那个名叫丹特士的流氓决斗前,和自己的助手集合的地方,是现在的文学咖啡馆。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作《卡拉玛左夫兄弟》时所住的房子,是现在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博物馆。生前遭受过残酷迫害的女诗人阿赫玛托娃,她的故居,现在已经成为阿赫玛托娃博物馆。
俄罗斯的人道主义作家们,是俄罗斯民族的良心。他们热爱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人民和祖国也永远纪念着他们。众所周知,格里包耶托夫被沙皇放逐到遥远的中东,惨死在异教徒的刀下;普希金被沙皇暗算,倒在了权臣卵翼的流氓的枪口下;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同情穷人,被沙皇监禁,并遭到了“假处决”的凌辱;即使是“贵”为“伯爵”的列夫·托尔斯泰,也因为同情并描写了广大农民的生活惨状,揭露了贵族、官僚、法律、教士们的堕落与虚伪,而遭到沙皇和教会的迫害。但是,今天,当年穷奢极欲、手操生杀大权的沙皇,早已经成为粪土,而伟大的俄罗斯作家们的作品,却仍然被亿万读者所热爱。
大概正是这种浓郁的文学艺术氛围,陶冶了这个城市的气质和风骨。我们看见的圣彼得堡人,都是很有尊严、很有教养的。他们显得含蓄而深沉;待人彬彬有礼;需要排队的时候,就默默地排队,绝不出声;为我们开车的司机,停车以后就坐着,静静地看书。在各种各样的博物馆和展览馆里,总有许多注目参观的俄罗斯人。
圣彼得堡是俄罗斯精神的缩影。正如陪同我们的圣彼得堡大学中文系毕业生玛丽娜小姐所说的:“没有到过圣彼得堡,就等于没有到过俄罗斯。”
是啊,我是一个热爱俄罗斯文学的中国读者,现在,我又以一个访问者的身份,生平第一次来到圣彼得堡。虽然我的双脚走在圣彼得堡的土地上,心灵却在与俄罗斯的伟大思想者们对话。我很想追寻每一位俄国作家的足迹,他们的作品曾经让我如醉如痴,但是因为时间有限,我不能如愿以偿。在离开这座城市的当天下午,玛丽娜把我们带到涅瓦河边的某一个码头。这个码头上有一座人面狮身的青铜雕塑,玛丽娜告诉我们,只要闭住自己的双眼,再用自己的双手抚摩雕塑的头顶,心里默默地许一个愿,然后背对着涅瓦河,把一枚硬币向后抛入河中,愿望就能实现。我按照她的说法做了,心里许的愿是:第一,我的亲人健康;第二,我再来彼得堡,因为这次时间仓促,没有看够。
许过愿后,从河边拾级而上,走到人行道旁抬头一望,原来马路对面的那座楼房,就是以列宾名字命名的美术学校。列宾的那些表现了人物深层心理的肖像画,曾经深深地吸引过我,因此很想去看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这所学校。但是马上就要集合出发,启程去莫斯科,只好留待下次了。这样也好,以后,可以为实现刚才许下的第二个心愿,提出一个具体的理由。
2002年岁末于北京静淑苑
(原载《海燕·都市美文》2003年第3期;被收入《2003年中国散文年选》,花城出版社2004年1月出版)
俄罗斯纪行
飞抵莫斯科
当我们的这次航班降落在莫斯科国际机场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机轮已经着陆,其平稳与柔和的程度令乘客们吃惊,于是,大家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我乘坐过若干个航空公司的航班,想不到飞行技术最精湛的,是俄罗斯航空公司的飞行员。这件事印证了我一贯的想法,因为我从小就读过很多俄国文学作品,所以一直坚定地认为,俄罗斯民族有最优秀的知识分子群体,这种传统源远流长,虽然他们长期生活在专制政体的统治之下,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只有他们,才是俄罗斯民族的精英。
步入机场大厅,它的狭窄、黑暗、破旧,令我吃惊不小。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北京国际机场和上海浦东机场高大、宽阔、明亮、清洁的美好形象,两相比较,真有天壤之别,令我的爱国主义情绪大增。不过,检查护照的俄国边境官员小姐,个个面如桃李,给原本暗淡的厅堂,平添了点点亮色。
坐在大巴里,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几天内,走过了不少地方。从外观看,莫斯科的建筑风格,与圣彼得堡很不一样。在20世纪,由于俄国和前苏联政权的不断更迭,掌握着最高权力者,都想通过大兴土木,来彰显自己的政绩,所以莫斯科的整体建筑风格,几乎可以用“混乱”两个字来形容。克里姆林宫的红色宫墙之内,很漂亮,既有典型的东正教教堂,又有典型的欧洲式楼房。不过,如果以克里姆林宫为圆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开去,就能够陆续地看见形形色色、风格极不统一的其他建筑物了——中央有尖顶,左右两翼对称,与北京展览馆(原名苏联展览馆)一模一样的建筑,是斯大林时代建造的,被俄罗斯人称为“斯大林楼”,这样的楼房在莫斯科有七座,其中包括将军楼、高知楼等;火柴盒形状的灰色宿舍楼,与北京上个世纪80年代建造的宿舍楼房很相似,是“赫鲁晓夫楼”;在近郊区建造的一栋又一栋的塔楼,是“勃列日涅夫楼”。每逢我看见赫式楼房或者勃式楼房时,都会疑惑地想:“我是否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总而言之,与美丽的、具有典型欧洲城市风格的圣彼得堡市比较起来,莫斯科的市容,差得远了。
不过,莫斯科也有和圣彼得堡同样强烈吸引我的地方,那就是它和圣彼得堡一样,有着丰富的文学艺术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