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肖凤文集(散文卷)
9650700000032

第32章 客居韩国(14)

四十八、青年农民的眼泪

一天,在KBS的社会新闻节目里,看到一个青年农民激动地在向电视记者倾诉,他的表情很痛苦,流着眼泪,用中国惯用的说法,就是“声泪俱下”吧。这个节目连续播出了几天,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

后来,我对学生进行口试:让他们用中文发表自由命题演讲,有几位农村出身的学生,都选择了一个共同的话题,就是韩国的青年农民被骗婚的遭遇。

这样,我才弄明白了一个事实:就是屏幕上的那位青年农民,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原来他通过一个婚姻介绍所,结识了一位中国延边的朝鲜族妇女,两人结了婚。虽然韩国经济早已起飞,但是农民们的劳动,还是很辛苦的,他们挣钱并不容易。这个婚姻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他不仅为新娘购买了这个那个等物品,还为他的岳父母家还清了巨额欠债然而,等到他做完这一切事情之后,他的新娘却不辞而别,失踪了。新娘因为与他联姻,已经获得了韩国国籍,朝鲜语又是她的母语,所以她很容易地就能隐匿于茫茫人海之中。她的丈夫无奈,只能报警。结果,警方在她秘密打工的地方发现了她,没收了她的韩国护照,把她驱逐出境了。这位青年农民的爱情幻梦,竟以这样的结局画了句号,他怎么能够不伤心,他的同胞又怎么能够不为他鸣不平呢?

过了大约一个月左右,一位韩国博士又告诉我如下一则新闻:从延边来到韩国参加大田国际博览会的一个参观团,抵达下榻的旅馆之后,第二天全体失踪,他们的行李仍然留在旅馆的房间里,可是人却不知去向了。几天之后,我坐在许世旭教授的汽车里,与李东乡教授、李再薰教授、白永吉教授一块儿去北汉山,汽车里的收音机正在播送新闻节目,其中一条就是关于这个参观团的。播音员说,韩国官方的有关机构,提醒全体韩国公民注意,如果谁发现了这些逃匿的中国延边公民,请及时向韩国警方报告他们的行踪。我听得懂韩语里面的“延边”、“大田博览会”等词汇,所以我猜想这条新闻一定是那位博士告知我的那件事。许先生知道我不懂韩语,大概是怕这条新闻刺激我敏感的“国格”自尊心,他很小心地问我:“你住在汉城一年多了,韩语是否能够听得懂了?”

身为一个中国人,每逢听到和看到这类新闻,心情都是很难过的。我多么希望所有的中国同胞,都懂得人格与国格的重要性,都学会自尊、自爱、自强的生活态度,都明白如下的一个浅显道理,这就是:任何一个国家的经济繁荣和生活富足,都是靠全体国民勤劳的双手建造起来的。

四十九、《霸王别姬》首映式

1993年岁末,有一天上午,李东乡教授打电话给我,说:“贵国电影《霸王别姬》,明天晚上七点钟在(他说出了一个大厦的名字)举行首映式,我请你去参加。”

第二天,我又坐上了李教授驾驶的汽车,来到了位于汉城市中心钟路大街上的一座堂皇的大厦里(这座大厦的名字李教授告诉我了,可是我有一个毛病——不论是地名或人名,必须看见笔写的样子才能记住,只是“耳闻”总记不住,当时李教授正在开车,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我不可能打扰他,请他把大厦的名字写给我看)。这座大厦的三层楼上,有一个面积很大、座位很舒适的电影厅,《霸王别姬》的首映式,就在这里举行。

来宾都是韩国文化界与汉学界的著名学者和知名人士。(在电影放映中间,我的背后也曾传来两位同胞的北京话,但是因为正在黑暗中聚精会神地看电影,不知道这两位是谁。等到散场之后,回过头去寻找,中国人与韩国人的外观实在太像,又无法分辨出来。)

开演之前,有一位著名的韩国电影导演发表了简短的演说。李东乡先生告诉我,这位导演表示:中国的电影导演能够拍出如此史诗般的电影,令他觉得很羡慕。

这部片子很长,大约演了三个小时。对白自然都是中文,但有韩文字幕。因为观众的文化层次极高,从他们的情绪反映看,他们都看得很懂。除去银幕上的对白与音响之外,大厅里真是寂静得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只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有时全场会忽然一齐发出一声表示同情的呐喊或叹息。当银幕上打出“剧终”二字,电影院里的灯光逐渐从全黑慢慢地转成光亮时,全体观众立刻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掌声长达几分钟。

妤像这部电影的剧组成员都不在座,我想,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在场,一定会为韩国观众的理解和赞扬,感动得热泪盈眶。我虽然不是电影界人,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在异国电影院里参加中国电影的首映式,亲眼目睹韩国文化界与学术界的精英对中国电影如此着迷,心里的感受真是又感动又自豪。

看完电影,已经很晚了。李东乡教授又驱车把我送回宿舍。在车上,李先生感慨地说:“拍得真不错,真不错。”

在汉城的闹市街头,常常可以看到中国电影的广告,但那差不多全是香港的打斗片和言情片,不是穿着古装的男女侠客,就是穿着现代装的俊男靓女。为了追求票房价值,广告画得都很刺激。很多韩国青年,都热悉香港影星和台湾影星的名字。但是有思想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们,却对这类商业片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满。他们希望看到的,是那些能够真实地表现中国社会,真实地反映中国大众的生活和情感,真实地再现中国的美丽山川和景色的影片。他们希望能够通过电影,以及其他的文化手段,来了解真实的中国。

我真希望有关的电影部门,能够把健康的、优秀的中国电影,多多介绍到韩国去。

五十、四位女散文家

1993年的冬天,我即将回国之前不久,许世旭先生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四位女散文家一定要与我见面。

这四位女散文家的名字,我在1991年秋天就听说过了。那时林非从汉城归来,告诉我:他在“国际散文研讨会”上,认识了韩国的四位女散文家,这四位女散文家都对来自中国北京的他,表现出了诚挚的友情,可惜的是彼此语言不通,需要汉学大师许世旭教授居中做翻译,才能够互相沟通。

许世旭先生为我们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并亲自开车载着我去。

那是在与仁寺洞大街垂直相交的一条小巷子里,一座典型的韩国传统式餐厅内。这家餐厅的院子里陈列着好几座雕塑作品,很有艺术氛围。记得这家餐厅不久前曾经来过的,那是林春城教授受他的师兄朴宰雨教授之托,为来自北京的几位中国教授做向导,到仁寺洞大街观光。曾经穿行于仁寺洞周围的幽深小巷之中,在艺术画廊、传统茶馆、餐厅、工艺美术品商店等具有典型韩国传统风格的去处流连,那一天就来过这家餐厅。可惜因为它们的标志都是韩文,没能记住它的名字。

这家餐厅的院子既然这样具有艺术气氛,它的房间里面也就有点儿特别了。登上几级木制台阶,是一个很小的木门,进入门里,却是十分宽敞的一间厅堂。在这间厅堂里面,摆着十几张餐桌。在厅堂的周围,有一间又一间被韩国式的隔扇分离开来的单间,用中国惯用的说法,就是“雅座”了。

就在这样的一间雅座里,许世旭先生介绍我与这四位女散文家见面。

四位中最年长的是李秉男女士,她是奉天女子中学校的校长,一位成功的教育工作者。她长得高大丰满,圆圆的面庞,一双很大很有神的眼睛,举止端庄,语声响亮,笑声爽朗。第二位是高琳顺女士,她年轻时一定很美,现在虽已过了中年,却风韵犹存。她衣着入时,化着淡装,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炯炯的目光从透明的镜片后面热情地望着我。她不仅是一位散文家,还是一位书法家和画家。她很高兴地告诉我:她的书法和绘画曾在中国的哈尔滨市展览过。第三位是柳惠子小姐,我称她为小姐,是因为她至今没有结婚,她是韩国著名的MBC电视台一个放送部门的部长,因此她自己和许世旭先生都戏称我们两人是“大同行”。柳惠子小姐五十岁出头,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在憨厚的笑容里透露出女学者的气质。那天她穿着一件黑丝绒晚礼服,领口开得很低,颈项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看得出她是在精心修饰了自己之后,才来参加这次聚会的。第四位是边海明小姐,也是一位小姐,也是一位中学校长,她的学校叫做富一中学校,校址在仁川。如果开着汽车来,大约需要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汉城。她为了与她的同胞老友和我这个外国人欢聚,当天下午特地赶来,这种情意实在令人感动。

这间雅座里,摆着一张长长的桌子,我们六个人分成两边,三对三地坐在桌子旁边。因为这张桌子是韩国传统式的矮腿炕桌,所以我们也就传统式地席地而坐了。我在韩国已经住了一年半之久,这种席地而坐式的聚会方式已经习惯了。此时是冬天,埋在地面下的暖气片,不时散发出缕缕的暖意,让人觉得很舒适;餐桌下面的煤气灶盘里,炉火烧得正旺,桌面中间的火锅里,也就随着冒出了香喷喷的热气。

我们围坐在这样一种暖烘烘的气氛中,谈文学,谈两国妇女在各自国家中的处境和地位,谈彼此的家庭和生活。最辛苦的要算许先生了,他要两边做翻译,因为我和她们四位彼此语言不通。

我知道她们四位都有自己的作品,高琳顺女士曾经送给林非一本她的散文集《这么一点儿幸福》。而李秉男女士的散文集《寂寞夜》和《刻在石上的名字》,柳惠子小姐的散文集《岁月的侧影》和《妈妈的声响》,边海明小姐的散文集《点燃了孤独的灵魂》和《向日葵》,我也是早就闻名的。她们都是职业妇女,除了高琳顺女士有个幸福的家庭外,李秉男女士已寡居多年,而柳惠子和边海明两位则是一直不曾出嫁的小姐。我和她们四位虽然属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但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职业妇女,她们内心的欢乐、愁苦、孤独、奋斗,种种细腻而独特的感受,我是一定能够理解的。

临别时,高琳顺女士把她书写的一个条幅送给我做纪念,那上面有韩文的与中文的两种书法,字体娟秀又很有功力,她用中文书写的“谨贺新年”四个大字和“高琳顺”的签名,实在比我这个中国人的书法好得多。

在“欢迎你再来韩国”、“欢迎各位到北京来”的频频告别声里,我们分别坐上了各自的汽车。而劳累了一天的许世旭教授,又开车载着边海明小姐和我,把我们送回各自的住处之后,才返回到自己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