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剑的颜色愈加的深重,由绯色渐渐变成黑沉沉的暗红,比夜色更深,因此也愈加的显眼。
春夜熏熏,满是钩曲利刺的剑身仿佛吸引了世间所有的光线,因此夜色也更深。
它直指天穹,周围出现无数细小却满是锋锐的气旋。
桃云仙子虚立空中衣袂翻飞,高举长剑斩向对方。剑身向处,无匹剑气蓬然迸发。
道人面前的那朵紫莲首先接触到剑气,只是瞬间,莲花的花瓣便枯萎了下去,随即干枯,化为一抹粉尘消散于天地。
剑气肆意而激荡,然后接触到道人手持的那柄拂尘,同样是一瞬间的功夫,便把那样拂尘侵染成了澄澈而透明的水晶模样,继而水晶破碎,变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随着剑气的浩荡前行,所有碎片都随之化为粉末。
剑气如渊,剑光似龙,一路前行肆无忌惮,仿佛这是世间最为强大的一份力量,长剑向处,无可避让,唯有绝望静待那份绝世锋锐的斩击。
然而事实却非如此,紫莲与拂尘的后面是那卷竹简天书,泛着青意,浮于道人胸口,就好像是刚刚才用斫下青竹制成,新鲜的青着,似有竹香。
然而最终剑气却终于止步于那卷青色的竹简之前,所有蓬勃的剑气化为一个急速前进的螺旋,疯狂旋转,却始终无法突破竹简之前存于盈寸间的无形屏障,随着长剑剑身的落下,剑气汹涌的势头也终于因此得以停下,那螺旋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显得无力,崩碎,然后渐渐消散。
“好像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不可阻挡,您难道只是在用强大的假象来吓唬我吗?”
道人七杀先前心中那抹恐慌消失不见,他微微低头,看着那似乎同凡间竹简毫无二致的天书,脸上浮现灿烂的笑意。
“也许刚才您那一剑的确强大,但天书在我,罪罚在你,你斩不了天,又怎么能斩得到我!其实我应该知道的,不管你以怎样的法门取得怎样强大的力量,但事实是,我是人仙七杀,而您,曾经的尊仙,如今也不过是花妖之体罢了!”
他哈哈大笑。
桃云仙子长剑在手,此刻那满是利刺的狰狞长剑犹如是一块儿凝固的血,色泽发黑。剑间向地,剑身却在微微扭动,如同活物。
那一斩斩破紫莲,斩破拂尘,也许真的能够斩破道人的身体,但是天书在他,她的一斩便终究显得无力。
夜风突起,有些汹涌,吹动山间树木飒飒晃动,天幕浮云滑游,遮了那闪耀群星。
天地一下子黯淡起来。
桃云仙子再次缓缓举起了手中长剑,剑身扭曲着,不时有黑雾从中翻涌而出又瞬间消逝。
丈许长的狰狞剑身缓慢的缩小,无数獠刺渐渐消逝,长剑复又变得平滑。
于是长剑终于变得平凡了起来,长不过尺许,泛着银光,却是世俗间最为常见的样式。
但是这一次天地平静得异常,没有任何气机,也无任何剑势。
桃云仙子平举长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白衣翩翩间,右脚踏出,身体化为一道流光,向道人攻去。
那是平凡之极的一剑,像是凡人无力的一刺,没有任何声响光亮,毫无气势可言,只是因为身法快到极致的原因,看起来很难躲过去。
但只是凡人难躲,道人知道自己可以轻松躲过,无非闪念一动。然而他并不想躲,先前的那一斩惊骇到了他,让他感觉到无言的羞愤,他是仙,他即天意,怎容得欺辱玷污。
道人握拳,天书在侧,同样身化流光,一拳击向对方。
下一瞬,两道流光撞在了一起,无声无息,然后各自向后飞去。
天空中似有鲜血洒落,凑巧得很,一些落到了瘫软在地的紫狐头上,一些则落到了装死的白兔身上。
夜风吹来浓云,于是夜空一片漆黑。
一点蓝光亮起,那是桃云仙子,此刻她脸色苍白,像是春末的柳絮,嘴角和鼻腔都渗出献血,胸腹间的白衣更是被血染成了奇异的粉红色,手中长剑早已化为断刃。
又有一点紫光亮起,却有些暗淡,挣扎着明灭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于此时天地间才终于响起一声沉闷的嗡声,就好像是铜锣被大力敲响后锣面停留的颤音。
那便是两人相击时产生的爆音,嗡声则表明那一撞甚至就连天地隔膜都被颤动,因此声音才会延迟许久方才进入人的耳畔。
道人盘膝坐于空中,面前的青色天书闪烁几下紫光后终于熄灭,继而竹简裂开,粉碎,化为点点星芒落于地面。
他表情肃穆,眼神却显得痛苦万分,片刻后“哇”的一声,便忍不住吐出血来,中间还夹杂着许多紫黑色的血块。瞬间面容便委顿下去,甚至头发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为一片雪白。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知道这一次您终于逃无可逃!再也无法上次那般得到仙殿仁慈的赦免!尊仙桃云,请容许我说一声再见!”
道人面若金纸,素洁衣衫上满是泛着紫意的鲜血,看上去竟是比桃云仙子更要狼狈许多。
是的,今夜两人,或者说两仙只是彼此交手两次,便已定出了胜负。无论他们的相斗是多么的华丽,又或者是多么的平淡,但最后,胜者已现。
只是道人却说再见,似乎是有些不合时宜。
下一刻,夜风突然静止了,群星重新回到了人间,寒冷凄凉。
清缈而浩远的淡香再次出现在天地之间,那圣洁而寥寥的轻歌回荡夜空,无比浩大的白光再次出现天际,那扇古朴而巨大的门扉重又浮现虚空。
声响浩大,犹如万丈封顶的巨钟被敲响,这声音仿佛能穿越时空。
但凡人并不能听到,也无法看到,无数的虫鸟兽鱼不能看到,不能听到,因此世间仍在安眠。
道人抬头看了一眼缓慢洞开的天门,面露微笑,接着看向仍旧手持短剑的桃云仙子,微笑中似乎带着些怜悯。
桃云仙子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站直了身子,右手紧握那柄断剑,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坦然,又仿佛有些遗憾。
她虚立夜空,如夏夜湖面绽放的第一朵白莲,高洁而孤独。
在那些异香和轻歌之中,那扇门终于彻底打开。